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叛乱)
清平山 原野
狂风肆虐,夹杂着浓郁的血腥味,拉扯着浓厚的黑幕,缓缓地遮住天际的亮光。
对战已经持续了四个多时辰了,双方阵容泾渭分明。可横尸遍野仅仅只在一边。
凌琪胸膛里像是有一把刀在凌迟着,遥遥的看着对面的人,拄着佩剑堪堪的直起腰,才重重的喘了一口气。
说道:“堂兄,好久不见,见笑了。”
而作为他方的将领,凌越放下颤抖的手,掩了眼里的焦急,笑着回道:“阿琪,好久不见。”说罢,望向了凌琪的身后,眼里的苦涩和担忧一闪而过。眨眼间便恢复如初。
这是一场有预谋的叛乱,亦是一场有阴谋的平乱。
凌琪不掌兵权已经多年,所接触事务离朝政亦是很远,不料却在这个时候委以重任被派来平乱。尽管心中疑惑,可数了数诸皇子中能领兵的除了他也没有别人。像这种境内叛乱皇子带兵镇压是临曜立国传统,亦是展示国朝强盛,皇恩浩荡的一种方式。
少年英姿,意气风发。
想当初边关告急,待自己自告奋勇领兵抗敌,却遭到了朝堂哄笑,只有褚老将军极力推荐,才以校尉的身份参军。几万兵将浩浩荡荡前去支援。到了边关以后才发现情况比奏疏中说的要严重得多,几场对垒,我方将领陷入包围,英勇牺牲。待诸人知道他先师从临越王,后入褚家门,便举他为首,临危授将,抵抗侵敌。而他亦不负众望,筹谋详全,出其不意,一战成名。直到打得敌人抱头乱窜,递上降书,才鸣金收兵,班师回朝。自此“战神”之称在广为流传。
如今,弱冠将至,再逢叛乱,重领兵权,凌琪感慨良多。点兵出发时,志气高昂,意气风发一如当年。就连突如其来的指婚圣旨都没有影响丝毫,只等平了叛乱,以功勋来换取婚姻自由的赏赐。
而现下,浑身的剧痛和身后的遍地横尸,时刻提醒着他,所有的一切就只是个笑话,只有对面那张熟悉到心底的面庞和怎么也掩饰不住的殷切眼神冲淡了他想仰天大笑的冲动。
胸口淤滞不断的涌上喉咙。他不能张口,可是他想笑。笑皇朝,笑他人,更笑自己。多少年了,对待所谓的血亲竟然还抱有一丝希望。
听见熟悉的称呼,凌琪心头一阵暖意。堪堪压住涌上来的血腥。抽噎着嘴角裂开一个苍白的笑容说道:“阿越哥哥,看到你我很高兴。眼下的处境,你我都身不由己,咱们不如坐下好好聊聊。”
空气中的腥味随着风一直往鼻孔中钻,一直盯着凌琪的凌越皱了皱眉,知他所言不假。
他并没有伤他。在两军对垒时,面具掉落的那一刻,他们就再也没有下过重手。从前的情谊从来都不曾随着时间而消退。他是,他亦是。
他的伤源于偷袭,是身边最熟悉人。
凌琪的提议正中下怀,凌越便回到:“如你所愿,明日辰时清平镇如来客栈,不见不散。”说罢,转身退回队伍中,一声令下,军队如潮水一般退去。
凌琪看着他撤军,再也忍不住吐出了滂湃的涌血,身体缓缓的倒下。意识渐渐模糊,耳边只听到一声惊恐呼唤,仿佛回到幼时的东宫。
他母后早逝,兄弟姐妹都与他甚少亲近,只有这个堂兄一直不离不弃的陪着他,一起读书,一起就寝,一起淘气,一起受罚。但一切止于10岁那年。
那天,天格外的蓝,风也格外的大,一封加急奏疏如惊雷般炸响了朝堂,接着一道金黄色的圣旨就落入了临越王府,从此临曜再无临越王,凌琪再无阿越哥哥。
没想到,再次重逢,却是战场。
身体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凌琪彻底陷入了黑暗。来人摸了一瞬的脉象,拦腰抱起只往帐中奔去。而被推开的人群看了一眼那人,也相互搀扶着往营地走去。
狂风依然肆虐,只是又慢慢的拉开黑幕,漏出了天边仅剩的残阳。残阳似血,和着遍地残肢,大地一片艳红。
凌琪脑海里嗡嗡直响,胸膛里似有一股火苗到处蔓延。耳边一直有人在叫着他:“阿琪,阿琪。”
好似母后微笑着唤他回家,柔软温暖;又似兄长寻他一块儿用餐,轻柔急切。又好似父皇哄着母后,温柔缱绻。凌琪努力的摒弃杂想,想要听清这个声音,想要寻着这个人,可是,声音越来越轻,身影也越来越远。他殷切的想要抓住他,便凝聚了全身的力气向前追去,却猛地吐了一口血,胸中陡然一轻,慢慢的睁开眼,就看见一张清秀俊雅的脸急切的瞧着他。
看清了人,凌琪激动地就着他的附身一把搂住了,扬起嘴角,眼带泪光的说到:“谢谢你。”
洛林被凌琪的动作惊了一瞬,转眼便反应过来了。拍了拍他肩膀,柔声说到:“我是医师,应该的。既然醒了,就先喝药吧。我可是熬了好久呢。”
听到他一副医师的正经口吻,凌琪收回了恍惚的思绪,放开了他,叹了口气说到:“阿林真是一点儿都没变。”
洛林挑了挑眉说到:“我是医师,你是伤员,病了就要喝药,天经地义的事,要变什么。”
凌琪扶着额头,抬手做了投降状,无奈的接过药碗,皱着眉头,一口就灌了下去。忍者反胃的冲动想要找水喝,突然一股甜意在舌尖蔓延。原来趁着他嫌苦的伸舌之际,洛林塞了一颗糖果给他。顿时笑意笼聚在嘴角,幸福蔓延在心中。
凌琪舒服的眯起了双眼,直到糖果完全融化。连洛林出了帐子都没察觉。
用药过后,体内伤痛稍减,困意袭来,不觉进入了梦乡。
这边洛林出了大帐,拿起已备好的药粉和白布走进了兵帐,一阵喧哗过后,只剩无言的沉默和满心的愤怒。
原野空旷,只留冷风略过,腥味依旧。胸中愤恨如铁,身上寒意似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