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倦

韶化四年六月。

南方的大雨下了整整一月。

林婉余与寥寥无几的部下抬着她公公徐丰将军的棺木回来时，因怕雨水打湿了棺木，皆小心翼翼撑伞而行。

到了都城时，林家军三十一人，皆因淋雨染了风寒。

他们是咳了一路，烧了一路。

朝廷俸禄越发越晚，为了给部下治病，林婉余不停变卖身上首饰。

好在银两用尽时，他们回来了。

望着徐府二字，林婉余心中感慨良多：与徐舟野分别数月，她好想他。

林婉余正欲抬脚进门，守卫却在她还没踏上台阶的时候拦住了她：“林将军，府上有贵客到访，您不便进门。”

几月未归，门口守卫已是换了新人。

明明这是她的家，她却只得自报家门 ：“我是林婉余，少卿徐州野是我夫君。这里是我家。”

“我知道。”门卫回道，“所以您更不能进去，这是徐大人特意交代的。”

林婉余一路奔波，面色有几分疲惫。又看了一眼身后摇摇欲坠的将士们，不想再周旋下去，直接用剑柄震开了门卫。

听到动静，徐府的守卫们都赶了过来，想要拦住林婉余。

才打仗归来，林婉余身上的杀气还未退，只冷眼扫了他们一眼。他们便吓的一动不敢动，只紧紧握住手中的刀剑：“林将军，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请别叫我们难堪。”

老夫人向来不喜欢她弄刀弄枪，所以在进门前刁难她几分也是正常。

这些门卫倒也不用拿徐州野的名声来吓唬她。

林婉余的面色多了几分严肃，因病而苍白的小脸上，带了几分杀气：“虽然我一身武艺只会对外人用，但你们若敢以下犯上，以多欺少，那便别怪我不客气了。”

林婉余从第一天练武开始，爹娘便教她刀剑面向敌人，决不允许欺负弱者。

在林婉余面前，府上无一例外都是弱者。

可面对这些来势汹汹的家中侍卫，林婉余握了握手中长枪：“要么让开，要么……”

这些侍卫之前虽未曾与林婉余打过照面，但都听说林婉余手中的长枪威力很大……后面的话林婉余还未说出口，那些侍卫们便自行让开了。

林婉余率先往府内进，其余旧部扶棺跟上。

部下一边咳嗽一边往前行。

从大门到正房的路上，皆有池水环绕。因是雨天潮湿，地上青苔遍布。林婉余小心提醒部将：“都慢些走，棺扶稳些。”

“是。”部下齐齐回答。

滂沱的大雨里，部下的声音洪亮，直击云端。

气势毫不逊色边关时候。

只是去时三千精兵。

归时只剩三十人。

牺牲将士太多，多到只要林婉余闭上眼，眼前浮现的都是他们的音容笑貌。

那些夜里，她无数次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林婉余微微垂了眸子，几不可查的叹了一声，继续朝前走。

一炷香过后，林婉余到了正房门口。

林婉余上前，轻轻扣了扣门。

正房内，老夫人正红着眼抹泪，身旁张嬷嬷温声劝了好久也没见好。眼下听到敲门声，老妇人静了静心，“不管来的是谁，一律不见。”

“是。”张嚒嚒疾步走向门口，打开门后，正欲寻个由头叫外头的人离开，一抬眼，看清回来的人是林婉余，她的脸当下就跨下来了。

再看林婉余身后副将抬棺而来，她想了想，道：“等会儿，我跟老夫人通报一声。”

老夫人的面子还是要给的。林婉余轻声应道：“好。”

张嚒嚒转身回去了，不一会儿，将门打开：“进来吧。”

林婉余率旧部进门。

棺木缓缓落下。

奔波数日，累死几十匹马，他们才在徐丰头七前回到家。林婉余轻轻抚摸着棺，不禁红了眼眶：“公公，您终于回家了。”

三言两语，却叫众人眼眶又红了几分。

老夫人拄着拐杖缓缓走到棺木旁，她盯着棺木半晌，缓缓开口：“从边疆到都城，少说也要十五日，能五天回来，你有心了。”

语气之间透着几分疏离，比之前更甚，林婉余心头凉了几分，却也明白老夫人是事出有因，同在战场杀敌，她好好的回来了，她亲儿子却战死了。换做是谁，谁都不好受。于是她的声音柔了几分：“死者为大，我应该的。”

老夫人看了一眼林婉余身后那些面色发白的将士们，眸色复杂几分：“他们……”

林婉余解释：“将士们一路奔波赶回，已是病了。我想让他们在府上留宿几日，待身体好了再离开。”

老夫人颔首：“就按你说的办吧，我想跟我儿待一会儿，你出去吧。”

“好。”当初林婉余嫁进徐府，徐老夫人嫌弃她是个武夫，就很不喜欢她，可那会儿有公公给她撑腰，老夫人还不会太明显。

眼下公公不在了，老夫人已经连面子都懒得做了。

出了正房，林婉余因病弱体衰，脚下一虚，险些摔倒，还好她眼疾手快，用长枪撑地，又缓了缓，这才站稳。

旧部们都知道，他们将领心性要强，都只当没看到。

倒是一个十六七的少年没有脸色，忍不住开了口：“这老夫人也太过分了，就只知道心疼自己儿子，不知道心疼孙媳妇。咱们将军战场上也差点死掉，一路热病带着徐将军回来……”

“盛伦，如果她关心我，那我就会关心她。”对此，林婉余倒是想得开，她回头看着毛头小子：“如果她对我不冷不热，那我只要做好孙媳妇的本分就好。只余其他的，我不多想，也不多求。毕竟真正跟我过日子的人不是她。”

“那还是将军你想得开，要是我，准得委屈的回去哭鼻子了。”盛伦哼了一声，头扬的高高的，“这徐府要不是有将军你，我马上掉头就走了。那老嬷嬷鼻孔看人，老夫人也是爱答不理的，好冷淡，不喜欢。”

盛伦虽然话多，但战场上杀敌却很猛，军功立的最快。仗着军功在身，说话也就无所顾忌，林婉余一边朝前走，一边耐心的教他：“以你战场功绩，往后也是要在朝中做官的，要学会看破不说破，这样才能平步青云。”

……

张嬷嬷关上了窗，将两人的话转头说给老夫人听。

老夫人脸色沉的厉害，气的身子起起伏伏的：“没大没小，没尊没卑。到底是个武夫，上不了台面。”

张嬷嬷也在一旁道：“要不是身上有军功，她也配进徐府的门？老夫人您别气，等老爷入葬，收拾她的机会有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