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滂沱。
“临安公主,你可知错?”
冷浸浸的呵斥在头顶炸响,随后,姜临安便觉掌心传来剧痛。
她疼得浑身战栗,睁眼竟看见一名嬷嬷手持戒尺站在面前,声音冷沉。
“陛下命公主半个月后去和亲,公主却不顾皇家颜面,意图勾引骁骑将军,实在是不知廉耻!”
“摄政王念公主年幼,只要公主认错,此时既往不咎,只消在院中跪上三日思过,若公主执迷不悟,就休怪老奴唐突了。”
姜临安怔了怔,这才发现自己跪在地上,头发凌乱,衣衫已经被大雨淋得透湿。膝盖疼得发麻,手掌更是高高肿起。
怎会如此?
她不是已经被拥皇一派绞死福康宫了么?勾引骁骑将军,是哪一年的老黄历?
何况她被小皇帝尊为姑母临朝听政之后,面首都养了百来个,其中不乏当朝权贵,青年才俊。
那骁骑将军陆司忱,也早因为她在边关成了废人,自乞骸骨离开京城,谁还会提?
“啪”得一声响,戒尺再次在她掌心落下!
“临安公主,我奉摄政王之命教训你,你一语不发,是在轻狂藐视王爷?”
那剧痛让姜临安清醒,再看掉了漆的梁柱和年久失修的红墙,终于确定自己是重生了。
这是她还是“临安公主”时所住的听雨轩,现在是她及笄那年,想勾引陆司忱逃避和亲,却被摄政王捉住,罚跪雨中之时。
那嬷嬷鄙夷看着她,眼神像是瞧着个什么卑贱畜生。
幼时,她这个不受宠的公主,在皇城里的确也过得比牲口都不如……
她盯着那恶奴正要开口,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冷浸浸的嗓音。
“本王命你训诫管教临安,你就是这样管教的?”
那嬷嬷脸色一白:“王,王爷……”
姜临安转头,遥遥看向檐下。
男子撑一袭缁衣伞而来,袖口缀着四爪龙纹,腕上带着佛珠,一张脸俊美无俦却冷若冰霜,只站在那里,便令人觉得高不可攀,清贵非凡。
那便是她的“皇叔”,本朝唯一的异姓摄政王,裴泓景。
他站到她身侧,眼底带着彻骨的寒:“公主若是身体有恙耽误和亲大事,影响两国邦交,你该当何罪?”
那嬷嬷吓得头都抬不起,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王爷恕罪!公主恕罪!”
裴泓景冷眼看着,待青石板被嬷嬷额前的血染红,才漠然开口:“下去领罚。”
那嬷嬷好似劫后余生般舒了口气,瑟瑟起身离开院子。
姜临安也回过神来。
前世种种在眼前浮现,她又想起被他捉回来时,这嬷嬷如何对她践踏羞辱,说她一个宫女所生的公主,将生母的放荡全学了去。
她受不住罚昏迷过去,也因此恨上了这个“皇叔”。原来竟是这嬷嬷自作主张。
可前世她和亲归来,将一众权臣玩弄于股掌中,扶持侄儿做了新君,垂帘听政。
鼎盛时,她与裴泓景分庭抗礼,最后棋差一着,才会被以他为首的保皇派赐死。
不过这家伙向来虚伪讨厌,想来现在也只是在跟她虚以委蛇。
当裴泓景的手伸过来时,她牵了牵唇,语气嘲讽:“皇叔真是端方守礼,正人君子,临安受教。”
裴泓景明显听出了她的阴阳怪气,眼神依旧冷漠:“那本王希望,公主受了这一遭,也能懂些规矩。”
呵……
口呼敬称,语气却不见半点敬畏。
姜临安讥诮扯唇,径直伸手攥住他衣襟,迫他低头凑近。
“皇叔口口声声说着规矩,临安敢问,您深夜在后宫停留,又算哪门子的规矩?”
她仰头看向他陡然冰冷的眼,红唇微扬,语气轻佻:“哪怕您是摄政王,也不过地位尊贵些的外臣,临安是皇族血脉,被外男这样轻慢唐突,之后如何和亲?”
“还是说,皇上不介意北蛮可汗知道,我这和亲公主曾与皇叔共住一夜?”
裴泓景目光落在那细嫩纤白的颈上,神色冷然。
平心而论,他对这位临安公主的印象算不得好。
不谈出身,旁的贵女都是娴静端庄,形容羞怯,只她一点没有女儿家的矜持,在男子面前言笑晏晏分外亲昵,一点没有女儿家该有的分寸。
而现在,她还反咬一口,指责他轻慢唐突?
裴泓景箍住她手腕,嗓音疏冷平静:“临安公主,你僭越了。”
“本王只是按圣上旨意管教公主皇子,公主若觉得本王管不得,那本王便让皇后和陛下来管就是。”
如若是前世的姜临安,这事怕是会因着他的话害怕退缩。
可现在的姜临安却不惧,反而笑得更加肆意,透湿的衣衫贴在身上,勾勒得身姿玲珑,肌肤雪白,像极了妖精。
“摄政王要叫母后和父皇来,只管叫就是了。”
她漫不经心贴近裴泓景,在他耳边吐气如兰:“父皇膝下未成婚的公主仅有两个,左右我勾引朝臣的事传出去不过一死,让皇后所出的嫡公主替我和亲,也算有了个痛快。”
“再或者,皇叔敢请命带兵,直面北蛮?”
可她笃定裴泓景不敢去打仗,毕竟他是手握兵权的摄政王,如若他愿意开战,怎么可能前世坐视她被送去和亲,受尽折辱!
若是他对外也有那样凌厉的手段,她前世又怎会走到那样的地步!
裴泓景扬起下颌看向她,眼神更冷。
他何尝不想直面北蛮?可圣上沉迷炼丹一昧求和,国事全交给他处理,他劝谏也无用。
姜临安,这是在威胁他?
姜临安与他对视,柔若无骨的身体几乎贴在他怀中,也明显能感觉到他周身肆掠的杀意。
她与长乐公主姜攸宁,是真真正正的云泥之别。
姜攸宁是皇后所出,出生时父皇大赦天下,封号长乐,食邑五千户,被宠得如珠似宝,性格娴雅。
而她姜临安生在冷宫,小时候过得比牲畜都不如,要讨好宫女才有口饭吃,若不是北蛮要求娶公主,恐怕到现在都没有名字。
她那薄情的父皇不敢糊弄,也不会舍得让姜攸宁和亲,哪怕她把天捅破,现在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可惜她前世不懂,还伏低做小百般容忍,任人欺负。
反正和亲这事逃不脱,她也不介意如前世一样,哄得北蛮王临终前将精兵尽数留给她,让她有垂帘听政的资本。
但她不打算忍了,尤其不想忍裴泓景!
见他一语不发,她大着胆子狠狠在他耳垂咬了一口,眼神更加恶劣。
“皇叔为何不语?可是有什么心事?还是自惭形秽,身为男子不能上战场杀敌,倒要让女子和亲换一方安宁?”
她刻意挑衅:“裴泓景,你是不是个男人?”
裴泓景眸子掠过寒芒,带着佛珠的手忽然倾身掐住她脖颈。
“临安公主此话说得有理,本王也觉得求和不是男子所为,只是圣上不允。”
“但若公主死了,圣上无计可施,这封狼居胥的功劳,本王也可争上一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