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得宛如抹不开的黑墨,四周一片死寂,偶尔踩到骨头时发出来的一点声响都能让云镜弦心里一紧。
六岁那年,师父将她从澜山上送出来后,她就一直形单影只地住在山里。
因为自身体质的缘故,她隔三差五就得去一些极阴之地收集残魂。
可是,不管她去过多少个坟场,走过多少个乱葬岗,对于这些地方,她依旧怕得要命,生怕下一刻会有什么可怕的东西突然出现……
“唔……”
“啊啊啊!鬼,鬼啊!师父,师父!”云镜弦被地上突然间传来的痛呼声吓得汗毛炸立,僵直着身体往后退了一大截,期间又踩碎了几块零散骨头。
惊魂未定中,她攥紧手中的摄魂镜,凝聚起体内不多的灵力,戒备地看向方才声音传来的地方。
那里散落着一些尸骨,尸骨堆上趴伏着一个人,听方才发出的声音,像是个年岁不大的少年。
那人微微挣扎着,全身上下只有脑袋缓慢地摆动了一下。这么轻微的一个动作,却仿佛用尽了力气一般,他急促地喘了几口气,随即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随着每一次呛咳,汩汩的鲜血从口鼻中喷涌而出,让周围的血腥味又浓了几分。
少年枕着几根被血染红的骨头,咧嘴想要笑一下,却又喷出了几口血沫子。
他闷闷地咳了一会儿,终于能开口说话:“姑娘是个狠心的,咳咳咳,这么两条柔白滑腻的大长腿横陈于姑娘眼前,姑,咳咳,姑娘也忍心踩上去。真让人伤心……”
声音沙哑中透着落寞,言语里满是委屈,尾音被他这一叹,道不尽的失落与心酸。
呼~,还好还好,是个大活人,能喘气儿的,镜弦紧提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有外人在,今晚她是没法再收集残魂了。
云镜弦仔细地将摄魂镜收进乾坤袋,从腰间抽出一柄短剑,走到离少年还有一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她方才踩到的是一截小腿骨,白惨惨的断骨戳透皮肉支棱在外面。血糊糊的裤管上凹现出了一个小巧的鞋印子。不用多想,镜弦也知道那是自己干的。
少年的另一条腿并两条胳膊也折了几道弯,软塌塌地落在一边,像破布一般耷拉在身下的尸骨堆上。他的发髻散着,凌乱的发丝混着血和泥土凝结在脸上,让人看不清样貌。
他身上大概就只有脖颈和喉咙是完好的。这么严重的伤势,真亏他还能说出那么一大段俏皮话。
镜弦难得对陌生人有了点兴趣,打开好久未动过的乾坤袋,从中取出一粒回春丹给他服下,接着便凝聚起灵力细细为他摆弄起骨头来。
虽说有灵力滋养着伤处,可要将这些碎骨头一点点地拼合起来,这期间的骨肉剧痛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仍是非人的折磨。
少年疼得浑身颤抖,嘴里还不消停:“姑娘这手可真,真细,真滑!嘶……姑,姑娘多大了?可有了人家?啊……”
镜弦将一块碎骨“咔吧”一声摁回原位,冷哼道:“闭嘴吧,疼成这样还口无遮拦!也幸亏今天我来了这儿。要不然,你且在这儿活活疼死吧!哼!”
这人言语轻佻,镜弦却没从其中感受到冒犯,猜他是故意那样说话的,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镜弦并不在意。她可是修士呢,心胸天地宽,哪里会介意对方的试探。
“姑娘心地善良,是个大夫吧?肯定救过不少人,手法挺老道!”
“你怎么知道我手法老道?”镜弦语带笑意。手艺被夸,总是开心的。
不是她吹,就她这正骨的水平,放在府城都城那些地方也是不差的。这些年来,她虽然猎了不少野味来糊口,可也救治过不少动物,正骨和缝合的手法就是在它们身上练出来的。
少年惨笑道:“我自小便多灾多难,这全身骨头可不止断过这一回。次数多了也就对大夫的医术有了些评断。久病成医嘛!”
镜弦将他最后一处断骨接好,按住他因疼痛剧烈颤抖的身子,取了一柄短剑利落地将骨折的小腿固定了起来。
随后才答道:“我可不是什么大夫,我只是山间一个猎户罢了。唉,今日运气不好,没打到猎物,倒捡了个大麻烦。”
少年的意识已有些混沌,听到镜弦的话,声音含糊道:“猎户啊,那还挺厉害的。我就笨得很,走路都能从悬崖上摔下……”
或许是伤痛得到缓解,少年话未说完便睡了过去。
镜弦捏了捏酸痛的手腕,扁了扁嘴。自己难得截留下一点灵力,平日里连乾坤袋都舍不得用,就为了能少耗费一些灵力。今日里倒好,为了个陌生人白白耗损了大半灵力。
对方不感激也就罢了,还隐隐防备着自己,即便在剧痛中都不忘打听她的身份。更可笑的是,在陷入昏迷之前,竟还能编出个瞎话来糊弄人。
呵呵,谁没事会来这种阴邪的地方!
还说自己是从悬崖上摔下来的!好吧,那他的脑袋可真够结实的。
哼!小白眼狼!
此时天已蒙蒙亮,游荡在此处的残魂魂力减弱,不是收集的好时机。镜弦不再逗留,从乾坤袋中取出一张床,将少年放在上面固定好,随后便带着少年回了她在山里的居处。
安顿好少年,从山洞里出来后,镜弦点燃火堆,煮了一砂锅菌菇汤,又从树上取了些狍子肉切了块儿串起来开始烤肉。
烤肉香味渐渐弥漫开,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揉着眼睛从树屋里探出个小脑袋,耸着鼻子闻了闻,惺忪的睡眼瞬间灵动了起来。
他探身从枕头边拿起木碗,哧溜一下从树上滑了下来,捧着木碗,小狗狗一样蹲坐在火堆边,盯着烤肉不住地吸溜口水,嘴里还问着:“姐姐,你今天回来得好早,事情都办完了吗?”
“昨晚事情不多,没多久就完成了。天色还早,小狼怎么不多睡会儿?”镜弦说着话,一手撒调味料,一手有条不紊地翻转着肉串,很有大厨的派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