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进屋吧,天寒。”
院子里,银杏树叶片焦黄,枝头半秃着,秋风吹拂,落叶卷席在空中旋转,一派萧条。
而院外,锣鼓喧天,大房夫人家又开了一家胭脂坊,听闻后宫嫔妃皆是赞赏有加,皇上还钦赐了牌匾——“洛神”二字。
大抵意思是大房的胭脂,能使人神颜永驻,永葆青春。
哎……
雪茹霜暗叹了一口气,垂眼注视着自己的脚尖,绣着梅花的鞋面灰尘仆仆,鞋边爆了线。
同住屋檐下,这偏院和大房的烟雨阁比起来,真是云泥之别!
雪茹霜折回房中,皲裂的椅子上四仰八叉地躺着个醉汉,胡子拉碴,华服大敞开,露出心口小麦色的肌肤。
房中满是酒气,这是她的丈夫,一个成天只知道逛红楼,喝大酒的乾家二少爷。
雪茹霜的眸光又黯淡了几分,走到梳妆台前,拉开抽屉,将抽屉里的红木匣子取出来,挑了根金簪递给丫鬟小月,“你走吧,也没什么好给你的,就当是我一点心意。”
大房是香饽饽,二房充其量是个寄住在乾家的外人,苦了小月这些年照顾。
小月愣头愣脑地接住发簪,总觉得今日二夫人话分外少,情绪异常低落。
雪茹霜端起桌上的水饮下,脱下鞋躺在榻上。
床铺贴墙的位置是她的两个孩子,大儿子三岁,小儿子不足月,奶水不足,连给孩子喝口米汤都要看大哥的眼色。
好累……
阖上双眼,雪茹霜只觉着身心俱疲,这种苦日子,何时才到头?
谁也不知,空中飘浮着一团雾气,将这一切收入眼底。
雪茹霜?
雾气的意识复刻着这个名字,不就跟自己同名同姓吗?雪这个姓氏,少见得很!
难道,这是自己的前世?
雾气如是做想,一场车祸,鲜血四溅,她还没来得及感受医生的抢救,场景变换已经身处这个场景里。
忽然,一股强大的吸力袭来,雪茹霜云里雾里般,像被拽进了一个黑洞。
“夫人,夫人您快醒醒。”
是丫鬟小月的声音。
雪茹霜迷迷糊糊地撑开了一条眼缝,眼前的小月满脸雀斑,紧张地抓着她的手,面容逐渐清晰。
“怎么了?”
雪茹霜撑坐起来,眼前的视角不再是俯视,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不是那团雾气,而是活生生的人,附身在了雪茹霜身上。
那,原主呢?
小月还没顾得上说话,雪茹霜也还没适应突然实体化的感觉,院门口传来婴儿啼哭,“呜呜呜……”
“不哭不哭,来,吃奶奶……”
软软糯糯的话音是原主的大儿子,乾景晨,而啼哭不停的,则是小儿子乾景瑜,这俩小崽子,趁着自己睡觉干嘛呢?
雪茹霜掀开被子下床,骤然间,头晕眼花,身体一个趄趔,险些栽倒。
“夫人,当心!”小月急忙搀扶着雪茹霜。
她单手扶着额角,在方才的一瞬间,心脏爆裂般生疼,大概是,灵魂契合的后遗症。
缓了缓,雪茹霜这才慢吞吞挪移着步子到门口,扶着门框往外瞧,这一看哭笑不得。
只见小小孩童搂着男婴在怀中,掀起衣衫小褂,露出板平的胸脯,一个劲往小儿子脸上压,是要喂小家伙吃奶呢!
小月面有难色,“小少爷饿坏了,奴婢劝不住大少爷,大房的人要看见,准又得取笑了。”
有什么好笑的,童真烂漫,天真无邪。
雪茹霜瞧着老大白皙稚嫩的小脸,由衷扬起笑容来,但垂眼扫了眼原主发育不良的胸口,头疼。
“景晨,你来。”
乾景晨闻声,抬眼一看是母亲,吃力地托着襁褓里的乾景瑜,“娘,我弟他不吃奶!”
言语间,他眉梢下撇,一双黑溜溜的眼糅杂着无辜和懊恼。
娘亲好容易才睡一个好觉,偏生弟弟哭得紧,这不是担心娘亲,才主动照顾小弟么?
雪茹霜天性喜欢小孩子,弱柳扶风地接过乾景瑜,小家伙还在哭,扯着嗓门闭着眼,干嚎没有泪。
“小宝贝,不哭,不哭,娘亲在昂。”她抱着孩子压在怀里,轻轻拍打着后背,上辈子她可是个黄花大闺女,角色转换的体验甚至有种新奇感。
照顾着小儿子,大儿子抱着她的小腿成了腿部挂件,瓮声瓮气道,“娘,我也饿。”
晌午已过,早膳还没能吃上呢!
雪茹霜一扫小月再看大儿砸可怜巴巴的样子,感同身受一把无名火,今儿是大房新店开张的大喜日子,连一口吃食也不愿施舍给他们!
“走,跟我吃东西去!”雪茹霜牵着小家伙的手,领着女婢小月,她就不信,坐上了桌,大房还能撵人不成?
然而,刚走出两步,院门口突然扔进来一个大高个,囫囵地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三两家丁堵在门口骂,“没出息的窝囊废,还敢偷东西,大公子要不是念及情同手足,早就该打死你了!”
“乾家有你这么个东西,真是祖上蒙羞!”
“呸!”
男子倒在枯黄的草地上,五指深深地抓进泥土里,蓬头垢面,凌乱的长发遮掩着脸是,依稀可见脸上淤青与额头暴起的青筋。
“爹!”
乾景晨撒开了雪茹霜,两条小腿似风火轮,奔到男子跟前,拖着他的手,“爹,他们又打你!趁着老祖母清修,愈发过分了!”
雪茹霜虽没有原主的记忆,但根据在漂浮时间里的上帝视角了解得七七八八。
乾家,临安城中的大门大户,祖上是一品侯爷,往下到了这一代,经商扩土,如今已是富庶之家。
乾家老爷有两个儿子,大房夫人生了一儿一女,二房独苗就是倒在地上,原主的相公。
大房霸道,又加上原主丈夫不争气,排挤得他们一家子快要在乾家活不下去了!
只知道成天喝大酒,调戏莺莺燕燕, 原主是有多眼瞎才跟了这么个男人?
雪茹霜翻白眼,落魄的相公已经坐起身,黑漆抹乌的脸看不清容貌,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递给乾景晨,“晨儿,吃吧。”
乾景晨黑曜石般的眸子顷刻霎亮,“是桂花糕!爹,真的是桂花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