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雨,我打好水了,起来洗漱了。”
听到声响,陈子雨睁开眼,坐起身,掀开薄褥,打着哈欠下床,慢腾腾的穿上鞋,看向房间里洗脸架前正在洗脸的柳怡,有些好奇。”你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柳怡一边洗着脸,一边含糊说道:“你忘记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陈子雨站起身,摸了一把自己的光头,走向屏风,拿下上面挂着的浅青色缁衣。
“什么日子?”
“我娘今天来啊!”柳怡擦着脸,高兴的说着。”上次我娘都说了,她一定想办法把我从庵里接出去,这回她来看我,即便不是把我接出去,也肯定会告诉我出去的办法,你放心,等我出去了,我一定也想办法把你弄出去!”
柳怡的眼神闪闪发光,热忱而恳切。
陈子雨笑笑,走向洗脸架,拿起毛巾放进水盆里湿湿再拧干,擦洗起脸。
“好啊,我等你好消息!”
“嗯嗯!”柳怡点点头,走到一边漱口。
两个人洗漱完,一起倒掉洗脸漱口水,关上门,一块去了前院的明心宝殿。
殿里正中间摆放着千禾雨神的神像,已有二十余位尼姑跪在神像前的布团上念经,陆陆续续的还有人进来。
进来的人都悄悄的找个布团跪下,跟着念早课。
陈子雨和柳怡找了个相对偏僻的地方并排跪下,双手合一,微低下头,轻声念起来。
“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
早课一个时辰。
念完后,殿里的数十人静悄悄的起身退离大殿,成群结队去侧院的食堂。
庵里的伙食分档次,小沙尼的早饭只有一个馒头、一碗粥和半碗盐煮青菜。
吃饭期间不允许喧哗吵闹,偌大的食堂里只有些许咀嚼食物的声音。
吃完饭,众人各去各的岗位、干各自的活儿。
陈子雨和柳怡的活儿是打扫东花园。
陈子雨安然的扫地和来回倒垃圾。
柳怡扫一会儿看看日头。
好不容易挨到管事师太来喊她,她高兴得差点蹦起来,听到喊声,她把扫帚往旁边一放就跑向了管事师太、跟着走了。
陈子雨摇摇头。
她对柳怡可能被接出去这件事并不看好。
按照书里的描写,原主和柳怡等六个贵族少女被送进灼月庵里后,就没有一个再出去的,都在庵里消磨了一辈子。
半个时辰,柳怡哭着回来了,模样十分伤心。
陈子雨蹙眉,扶着柳怡的胳膊,让柳怡在花坛边沿坐下。”怎么了?”
柳怡哭道:“呜呜,我娘说她以后不会来看我了,柳家其他人也不会来看我,她让我好自为之、让我在灼月庵里安分生活,呜呜呜……”
陈子雨默然,她就知道会这样。
没有意外的话,书里的人物结局就是她们几个人的天定命运。
她能穿到书里世界,倒算得上是一个意外,可是她现在并不想离开灼月庵。
柳怡早晨有多高兴,现在就有多绝望。“呜呜呜,我不想一辈子当尼姑……”
陈子雨慢慢扫着花坛周围的落叶灰尘。
“别哭了,当尼姑也没什么不好的,家里都给灼月庵送了钱,咱们在庵里吃穿不愁,师太们又管得很严,在这里不必争夺利益,没有勾心斗角,也没有人欺负咱们,日子难得的清净,虽然咱们也干活,但是活儿又不重,反而锻炼了身体,咱们的身体可比半年前刚进来时康健结实了不少。”
柳怡听到这话,惊愕得都忘记哭了,望向陈子雨,眼帘上挂着泪珠,一脸的匪夷所思。
“子雨,你疯了?这灼月庵里的日子是咱们该过的日子吗?”
陈子雨顺口反问。“咱们该过什么日子?”
“当然是仆从环绕,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绫罗绸缎、披金戴银、出行坐轿啦!”
“……咱们为什么该过这种日子?”
柳怡不明所以,一脸理所当然道:“什么为什么?我是柳家长房嫡女,你是淮乡侯府嫡女,咱们自是生来就该过这种日子啊!”
“可是侯府已经把我从族谱上除名了,柳家既然不打算接你回去了,那应该也会把你从柳家族谱上除名,你和我已不是柳家嫡女和侯府嫡女了。”
柳怡一噎,旋即哇的一声哭起来,哭声比方才更加绝望伤心,还有点小疑问。”呜呜,你怎么知道侯府把你除名了?”她们被送进来这么长时间,淮乡侯府的人都没有来见过陈子雨,陈子雨是从哪知道的侯府的动作的?
陈子雨心道,她是从书里描写中知道的,但是这话不能说出来。
“我跟浅夏师太打听的,她说我的户籍从侯府移到了灼月庵,月末庵里新制的一批度牒中就有一张是我的。”
“呜呜呜!”柳怡被彻底戳破现实,濒临崩溃。”我不要当一辈子尼姑!”
陈子雨被柳怡的哭声吵得脑仁生疼,她扭头瞧了柳怡一眼,叹了口气,终是没说什么。
“呜呜呜。”柳怡哭了一上午。
陈子雨把活儿干了大半。
中午,柳怡眼睛红通通的和陈子雨一起去食堂吃了饭。
下午,柳怡的心情稍微恢复了点,照常干活儿,只是时不时的掉几颗眼泪,脸都被擦红了。
黄昏吃过饭,众人去明心宝殿做晚课。
晚上两人洗漱好,并排躺在床上,一人一个被窝。
柳怡一想到自己被柳家放弃、从此只能当个尼姑,便觉伤心,呜呜咽咽眼泪掉个不停。
陈子雨被吵得睡不着,心生不耐烦。”别哭了,哭有什么用?”
柳怡反反复复还是那一句话,小声委屈道:“……对不起,呜呜,我不想当一辈子尼姑。”
“行了,我也不想当一辈子尼姑。”
“呜呜,那你上午还说当尼姑好!”
“我那是安慰你。”
“呜呜,我并没有被安慰到。”
“反正你都回不去柳府了,不如多想想当尼姑的好处,心里也能好受点不是吗?”
“我不觉得当尼姑有什么好处,呜呜,每天都要念经和干活儿,头发也被剪掉秃了,衣服要自己洗,咱们来这里半年了,她们只给了咱们两套细棉布衣服,还不允许咱们在衣服上绣图,也不让戴首饰,一天三餐吃的不是馒头就是米粥,菜永远只有盐煮青菜,不许吃一点油荤!哪里好了?”
陈子雨回忆着原主的经历,眼神幽远。
“……我不用每天天不亮和黄昏前都去给太夫人请安了,你是不知道,我们给太夫人请安之事刮风下雨降雪都不能断,有时候生病了也得去太夫人院门外磕个头,此外我也不用因为穿的、戴的、吃的而和血亲姐妹们斤斤计较勾心斗角,更不用整天算计着讨好谁、踩踏谁、收买谁了,多好!”
柳怡听着陈子雨的话,渐渐不哭了,她翻了个身,一双清亮的大眼睛看着陈子雨。
“我听说过你们侯府的规矩严格,但是连生病都不能免了晨昏定省吗?还有你既然不想和侯府其他小姐们计较,那就关起门来过你的日子、躲到一旁便是了,你是侯爷嫡女,侯府里还有谁能亏待你不成?”
“……有一次我二姐姐病得都起不了床了,大夫人还叫人抬着我们去太夫人院门外、让下人扶着磕了头,后来太夫人倒是免了几天我二姐姐的请安,但是我二姐姐却因为病中来回吹风而落下了病根,现在动不动都犯头痛,而有些事不是亏不亏待的问题,也不是我想躲就能躲掉的。”
柳怡嘟囔了一句。“……哦,你们太夫人也太严苛了吧。”
“嗯,我从六岁以后,每天都要学练规矩、誊抄书卷、刺绣练琴,数年如一日不得休息,太夫人每旬都会考校,考不好就要饿肚子、挨板子、跪祠堂,日子过的比现在辛苦多了。”
柳怡咬唇。”所以你不想回侯府了?”
“咱们都被家族抛弃了,回不去了。”
这一句话又让柳怡的眼泪冒了出来。”呜呜呜。”
“……你别哭了,你要是真不想在灼月庵待着,也不是没办法。”
柳怡的哭声戛然而止,眼睛紧紧望着陈子雨。”你有办法离开灼月庵?”
“办法倒是有,不过需要你放弃一点东西,并且还要花点钱。”
“什么办法?放弃什么?需要多少钱?”
“你若真想走,可以找浅夏师太、花几千两银子消掉庵里的户籍和度牒记载、再买一个平民女户户籍和相应的路引,你就能离开灼月庵,灼月庵背后是皇室,浅夏师太给宫里的娘娘做事,人脉手段都有,她办此事并不难,户籍也是在户部记载在案的真实户籍,但是你从此和柳家再无关系,并且你最好躲着柳家人,否则被柳家人看到了,他们为了柳家的利益很可能再次把你送进灼月庵,你别忘了咱们是因为什么而进灼月庵的。”
当初她们六个人三番两次陷害骆云秋,被骆云秋的脑残粉安阳公主记恨在心,后来以萧家为首的朝堂派系在权斗中失利,安阳公主趁机落井下石、翻出旧账,以胜利者的煊煊权势逼迫萧家等六个家族放弃她们这些欺辱过骆云秋的贵女。
萧家等六家本就正在落败中断尾求生,面对安阳公主的强势胁迫,再加上她们六人当初的确做过欺凌他人的事,六家为了减少家族损失,便先后同意了安阳公主的提议,替她们六人认下‘犯上’和‘犯规’等罪名,将她们六人送进了这座名为祈福圣地、实为贵族女子监狱的神灵尼庵。
进了灼月庵,她们‘犯错被关进庵’的事情便等同于盖棺定论,而她们的户籍又都被移到了灼月庵里,也就是说萧家等六家都从根本上放弃了她们。
如此以来,萧家等六家无论是为了颜面,还是为了利益,亦或是为了杜绝她们被舍弃后怀恨在心报复的可能性,都不会再允许她们离开灼月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