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昭帝朝,建安十九年。
通往帝都的小道上,一辆马车飞驰而过。驾车的男子将速度减慢了一些,转头朝着里面轻声问道:“主公,我们快抵达长安城门了,怕是有守城人要对我们搜查一番。”
长安城是大昭帝朝的帝都,本应安定繁荣的千里城池,此时却戒备森严。他们仅仅是在外郊,就感受到了那紧张肃穆的气氛。
一道女声响起,声音中夹杂着点点薄凉,又带着特有的淡然和从容。“无妨,快些赶路罢。”
男子应下,再次赶着马车靠近了城门。
果然刚刚临近,门口守着的士兵直接就将人拦了下来。“何人?我等奉禁卫军统领指令要对此时入城者搜查,还请主家配合。”
男子翻身下了马车,利落的抱拳行礼。“各位差爷,我家主公是女子,不便于贴身搜查。”
守城士兵有些错愕,其中一个领头的皱起眉头。“此时乃多事之秋,若是不按照规矩搜查一番恐怕上面也会怪罪下来,不如选个折中法子,搜身之事由你来我们在旁侧盯着。”
男子还准备说什么的时候,就见马车帘子被掀开,伸出了一只素手。他连忙转身看过手臂将人托着下来,一抹纤瘦高挑的影子显露在几个士兵面前。
她头上戴着一个斗笠看不清面容,身着白色对襟锦衣,微微宽大的袍袖随着女子抱在身前的双臂遮在身子面前。即便如此,她一举一动都透露着难以言说的淡雅和矜贵,让人难以挪开视线。
“差爷?”
突如其来的清凉女声将另外几个士兵的思绪打断,他们猛然回过神来,才意识到刚才自己也看着这个白衣女子居然有些痴了。
“这位小姐,公命在身实在难为,得罪了。”他说完此话一招手,另外几个士兵就走到了马车前,其中一个掀开帘子探身进去搜查了起来。另外几个坐在马车附近围着转看起来。
男子看着自家身侧的主公面色复杂,他们车上别的东西没有,武器和刀具还有一些毒药却藏了不少。
他本意是并不想让这些官兵搜查,不过想来主公发话应当也是自己过于忧虑了。
女子注意到他的反应,轻笑一声。“差爷可是发现什么了?”为首的守城士兵连忙招呼人下来,他用眼神示意几个人,就发现他们纷纷摇头。
他抱了抱拳。“什么也没有,实在是叨扰小姐了。”
女子闻言微微抬起双臂,宽大的袖摆垂在了两条纤细的双臂下。她身侧的男子会意,微微提起人的袖摆抬起手顺着衣服滑动,两指之间只捏出了薄薄的衣衫,并没有露出藏东西的痕迹。
守城的官兵点了点头,很快就将人放行了。毕竟搜查女子本就不妥,刚才的举动已经是给了他们面子。
马车再次向里行驶而去。
男子注意到走的远了,才压低声音问道:“主公将东西藏在何处了?”
女子清清淡淡的声音传了过来。“东西全在我身上。”她听男子说要快到城门的时候,就已经将所有的东西藏在了自己腰侧。
城门守卫搜查是她意料之中,但是不敢破男女之防的查人也是她算准了的。自己穿的锦袍相对宽松,藏在腰侧也不会显露分毫。
撇开此事不谈,女子那双平静的眼眸中微微泛起了波澜。“这次的动乱,恐怕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下来了。”
天家因权力外散没有被收到手心,诸侯王的势力日益壮大。大昭帝朝此时各地烽烟四起,权势强横的地方王割据之争不断,这次更是大肆举兵向帝都进发。
战争四起,民间早就苦不堪言,她一路上所看到的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无法计数。
本就受了灾粮食收成不够好,现在更是多半粮食被拿去充做了军饷。难民越来越多,各地边缘不断的会出现民众的暴动,抢米抢粮的事屡见不鲜。
男子自然知道女子所说为何。“恐怕这天下就要大乱了,不过主公不必担忧,此次回京后我们就迅速赶回去。这趟浑水,主公还是不会掺和进去的。”
一道微不可闻的叹息响起,男子听到马车里的人缓缓道来:“如今已是三月底,鲁王的军队已经打到了洵城,”她稍微顿了顿。“此前几个防御大城皆被一举攻破,这个商业城池又能撑多久呢?”
“洵城距离帝都长安城只有百里之地,打上门来不过是时日长短的问题。我倒是想求个清静,不过恐怕我的身份不做主。”
男子陷入了沉默。
他深知自家主公的身份是大昭朝镇国公府世子爷的嫡长女,帝都出了事情,镇国公府必然是站在风口浪尖处的。
女子没有听到应答,轻笑一声转移了话题。“朱秋,当下这局势眼看着鲁王就要打到帝都,想必这里一些能逃出去的人都开始另寻他路了。”
“我们偏偏此时入京,算不算是逆势而为?”
朱秋手里捏着缰绳,听到这半开玩笑的话,眼神中露出些许无奈。“主公既已知道,何必问我?”
女子听见此话微微掀开了马车的帘角,看到外面渐渐繁华的道路感慨一声。“罢了,此事没得谈。”
她望着来往的人群,一时之间思绪翻飞。作为镇国公府祁家的嫡女祁诗,她却对这个所谓的家没有任何的归属感。
她原本并不属于这个世界,在二十二世纪做任务失败后本来以为自己命丧黄泉,没想到一睁眼变成了一个婴儿。
作为一个胎穿人群,她打小就拥有了成年人的思维迅速的熟悉了这个世界的规则。只可惜自己刚刚没多大的时候,就被亲娘送到了外边的猎户人家,一送就送了这么多年。
她这次回来,也正是想弄清楚当年的真相。母亲祁赵氏生下她的时候明明表现出了疼爱之情,为何又会对自己弃之不顾呢?
朱秋此时已经带着马车进了中心城区,他环顾四周打量一番问。“主公,此处人多杂乱,在此地落脚也不容易惹人注意。”
混迹人群既能打探消息又方便脱身,朱秋的考量不可谓不周到。祁诗略作思索回了一句。“找个稍微清净点儿的。”
她话音刚刚落下,不远处就有一道黑色的影子飞速掠过。紧接着对身后跟了数个民众骂骂咧咧,为首的是一个虎背熊腰的汉子, 他一手扛着一把厚重的菜刀,络腮胡子爬了满脸。
“你这小兔崽子还往哪里跑?”
祁诗皱了皱眉,她侧眸看了过去就见到刚才那个黑影重重的撞在了一家摊铺上,将摆摊的架子撞得支离破碎。
那是一个不大的孩子,瘦瘦小小的,眼神中带着几分凶狠和戾气。
大汉很快追了上来,他咬牙切齿气的胡子一翘一翘。“快把银子给我拿出来!”
周围一圈百姓指指点点,旁侧走出来一个白胡子老头看见这样的场景唉声叹气。
“你这小子,年纪不大怎得就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
摊铺离祁诗的马车不远,百姓一哄而上就像是将马车围住了一般,朱秋此时不太好继续赶路,回身将求救的目光投了过来。
祁诗早在刚才将前面的帘子掀开,此时对上他的眼神抿紧了唇抬起手指点了点外边,示意稍安勿躁看看情况。
大汉已经将那个孩子拎了起来,就像是抓小鸡一样,捏着他得脖子甩来甩去。
“银子藏哪儿了?”他太瘦就在孩子的身上摸索着,很快就摸到了上面一个鼓鼓的地方,大汉伸手一把扯出来,果然发现藏在一块破布里的银子。
他刚刚准备将银子拿过来的时候,却没想到被一个细瘦的手腕拦住了。孩子瞪着一双犀利的眼睛恨恨地看着面前的大汉,死活不肯给。
祁诗趁着人们的目光集中到了那边,悄无声息地走下了马车。她靠近其中一个百姓问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妇女听到了旁边人问话,也不多避讳直接就说。“这孩子小小年纪无父无母,一个人流落在街头之上难免存活不下去。周边的百姓看他可怜就拿包子接济他,可没想到过不了多久他突然就开始偷起张屠户家的银子来。”
祁诗心中奇怪。
“只偷他们家的?”
妇女也是感到颇为奇怪。“确实如此,我们猜着这孩子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他每次看到张屠户都痛恨不已,可张屠户在这一代是有名的老好人。”
“平日里他的脾气好的很,这次这么生气是因为被这孩子偷走的银子都是给家中的糟糠妻治病用的。”
另一旁也有一个百姓听到了此话,凑过来继续絮絮叨叨。“那可不是,张屠夫他们家每次一到过年过节的时候都会给街里邻居分肉吃,都不会收银子嘞!”
祁诗对此话没有多大的感觉,别人的只言片语她并不会轻易就相信。她反倒是觉得一个孩子能有那么仇恨的目光,多半是这屠户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朱秋一双锐利的眼眸扫来扫去,不动声色的靠近祁诗。“主公,我觉着那个屠户并非如人们所说。”
祁诗将头偏过去一点儿。“为何?”她一边问,一边将打量的视线投在了面前的汉子身上。
他的脸是深古铜色,朱秋扫视了一圈,将目光放在了屠户的眼睛上。他目光看起来有些浑浊,而且在眼窝处有一片深深的青黑,只不过肤色较深看的不大明显。
“此人怕是有些纵欲过度,观其面色便觉并非心思纯明之人。”
祁诗深以为然。
“且看看罢。”
此时屠户已经摸走了银子朝周围人尴尬的笑一笑。“张某谢过大家,实在是这些银子对我十分重要,家里的婆娘就靠着它过活了。”
“呸——”一口唾沫猛然的喷到了他脸上。
被甩在地上的小孩双眼闪出一道怒火,嘴唇颤抖着。“装什么大尾巴狼?就你这样的人活该下地狱!”
祁诗无意间和那个小孩的目光相撞,不期然发现那双深邃的瞳眸中装满了淡淡的哀伤。
她心念一动朝前走了两步,就看到已经转过身的张屠户满脸无奈。“你这小子,好歹我也是养过你给你吃过肉的人,为何非要恩将仇报?”
小孩子听见此话气得脸色狰狞,他牙齿咬的嘎嘣作响,从指缝中磨出几个字来。
“虚伪小人!”
祁诗清清楚楚的看到张屠户眼中一闪而过的慌张,心中有了几分算计。她从后面绕了过去抬脚碰了碰坐在地上的小孩,后者微微一愣转过头来。
她张口无声的道:“随我来。”
谁知小孩刚刚站起身,又被一个瘦弱的摊贩老板拦住了。“臭小子,你撞坏了我的摊铺现在就想走了吗?”
祁诗顺着声音看了过去,缓缓从袖中取出一个不小的荷包放在了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