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圣驾离开楚阳殿许久,傅远之仍俯首站在殿阶下。
“五弟,恭喜你又能在战场上立下赫赫军功了。”虽唤一声五弟,说话的人却是阴阳怪气。
傅远之终于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转身看向神色轻蔑的傅修,面不改色:“二哥何必多言,你我心知肚明。”
“呵,湖国来势汹汹,五弟你…可要多加小心。”傅修上前一步,又倾身对傅远之耳语:“打输了不要紧,可千万别赔了命。”
傅远之悄然握了拳,说话时却仍是轻声细语:“多谢二哥提醒。”
傅修甩袖而去,殿中只剩下傅远之一人,他仰首看了殿上那纹漆雕龙的金椅一眼,嘴角勾起冷冽的笑意。
想必此次出征让他为将,又是傅修的主意,如今南楚与湖国战事紧张,又有皇室暗箭难防,这一路,只怕危险重重。
十日后,蓟县。
近一个月的战乱使得整个蓟县毫无生气,街道巷子都是人烟稀少,只留下烧杀抢掠后的狼藉。
傅远之凛然骑在马上,扫过街巷的目光毫无涟漪。这是他从湖国手中夺回的第四座城池了,接下来湖国的防备会越来越严密。
他不知在想些什么,出了许久的神,随行的副将闫烈叫了他好几声,他才反应过来。
“将军,今日是否在此安营扎寨,明日再继续赶路?”
“就这样吧,你来安排。我去城外检查一下,以免万一。”
“将军一个人去恐怕不妥…”
傅远之没有理会,夹了夹腿,马一路小跑起来,不一会儿就没了踪影。
六月,暑气已有些袭人,城外一片荒芜,热浪一阵高过一阵,好在晌午即将过去,热浪很快也会消退。
傅远之松了缰绳,任由马匹四处游走,他眯着眼睛抬头望那太阳,觉得一阵眩晕。
目光重又聚精之时,他便看见前面不远被几人高的芦苇挡住了去路。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傅远之远远下了马,轻手轻脚地徒步走了过去,伸手拨开那芦苇,却被眼前的情形惊得一怔,随即蹲了下去,躲在了芦苇深处。
碧色的水面上,早开的白莲几朵几朵地簇拥在一起。在池水中央,竟然有一个女子在水中沐浴,她脊背赤裸,肤如凝脂,隐没于白莲丛中,若不是她舀水传来的阵阵窸窣,傅远之只怕难以觉察。
如今战事正紧,哪个正常人家的姑娘敢在这荒野之地赤身沐浴?
傅远之盯着那行为古怪的女子,暗自握紧了手中的剑,正想着找准时机动手将她拿下,那女子却蓦地转过脸来,目光直射傅远之的位置。
纵使隔着很远的距离,那女子目光里的寒意却直逼过来,瞬间就压制住了他的剑气。
傅远之不禁打了个冷颤。在进退间犹疑之时,女子却突然扬手在水中一划,只见一片水幕升起,挡在了两人之间,他立马站起身,只是待那水幕落下去,傅远之却只看见一抹绯红在对岸的芦苇荡闪过,片刻就没了踪影。
傅远之下意识地往前迈了一步,水中一朵白莲上却有什么东西在日头下闪着刺眼的光。他足尖轻点,从水面上掠过,拿到了那东西—一枚玉石。纹理奇特,光泽温润,质地堪称罕有,成色皆是上等,乍一看犹如红莲花瓣,并无二致。
傅远之拿了玉石,转身便走,走了几步,他猛地回过头去,果然,六月,芦苇刚刚种植,不应该有那么高,此时再看,眼前是一片空荡,根本没有遮挡物。
夜幕降临,暑气散去,夜风裹挟着男人的汗臭味呼呼吹着。
在闫烈的带领下,傅远之弯下腰,穿过了一扇破败的铁栅栏门,走进了牢房,活物腐烂的气息迎面扑来,他不禁皱了皱眉。
“将军,今日傍晚巡查时发现,城里的老百姓都被关押在这里,您看…是不是马上放他们出去?”
“里面的人都排查过了?”
“是。不过…有个姑娘有些奇怪,大家都说没见过她。”
“带我去看看。”
“是。”
左拐走了三丈左右,最里面的牢房里挤满了衣衫褴褛的人。男女老少,混作一团。
此时正是放饭的时候,牢门口几个粗壮的汉子推推搡搡在门口巴望着。
放饭的差役跟傅远之打过招呼,走到了牢门口,将大半桶的包子馒头送了进去,人群立马一拥而上,争抢起来。
傅远之转过目光,看向角落里那个一动不动的女子。
看起来不过十六七的年纪,却骨瘦如柴,面色苍白好似刚害了一场大病,衣服破烂不堪,头发也已经油腻地结成一缕一缕。
她蜷缩在角落里,目光如狼一般,与她瘦弱的身子格格不入。
食物很快被一抢而空,那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抢到了绝大多数的食物,退到角落里打算大吃一顿。
那姑娘这时却站了起来。
她朝着其中一个大汉走过去,一把抢过了他手里的馒头往嘴里塞。大汉愣了一瞬,立马伸手要夺,女子抬腿就是一脚,狠狠踢在了他的裆部,趁他痛地直骂娘的时候,三下五除二就把抢来的东西吃完了。
牢房里霎时间乱作一团,几个大汉将女子围了起来。
正在此时,傅远之快步走近了牢门,厉声呵斥道:“都住手!我是来救你们的。蓟县已被南楚夺回,你们已经恢复自由了。”
牢里的人面面相觑,低声议论了片刻,逐渐放大了声音,欢呼起来。
“太好了!我们…我们得救了!”
“是啊!皇上终于派人来救我们了!”
……
几个大汉也已经全然忘记了方才的事,沉浸在重获自由的欣喜中。
傅远之派人逐一将人放了出去,牢里一时间清净了不少,而那女子仍旧待在角落里,看起来并不急着出去。
“你是蓟县的人?”傅远之走了进去,询问她,目光紧盯着她的眼睛,想从她的眼神里看出什么端倪。
“不是。”她回答的干脆。
“……你在蓟县干什么?你是南楚人吗?”
女子不回答,却眨巴了一下眼睛:“你问了两个问题,我先答哪一个好呢?”
“……你在蓟县干什么?”
“找人。”
“什么人?”
她又眨了眨眼,反问傅远之:“你问了我这么多,该我问你了吧?你叫什么?”
傅远之皱了皱眉,左手搭在腰间的剑鞘上发力,佩剑立马从剑鞘里飞出,一眨眼,他已经握着剑,直指女子的咽喉。
那女子连忙收起了故作无知的神情,正色道:“那是我的秘密,我不会说的,你可以杀了我,尽管我的秘密与你没有任何干系。但是杀了我,你可以少一个隐患。”
“你这是坦诚,还是更高深的谎言?”傅远之问,却收了剑,瞥了一眼牢房中的众人,冷声道:“你走吧。”
“…我问你的名字,只是因为你方才开口拦住了那几个壮汉,就当我欠你一份人情。”
“傅远之。”他转身离去。
她看着傅远之离开的方向,愣愣站了一会儿,快步追了出去:“傅、傅远之!”
傅远之听见她的呼声,转过头看着她。
“还给你。”
女子递给他一个黑色小布袋。
“看你的样子应该很缺钱用。”说着,傅远之低头看着女子裤子上的破洞。
“你…你知道我偷了你的钱?!”
“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偷的,不过东西丢了我还是知道的。”
“……”
“你拿去用吧,看起来你也不像有钱的样子。”
“…比起你们这些达官贵人常年住的金笼子,我孤身一人,还是喜欢不花钱的破草屋多一些。”
傅远之目光闪了一下,没有接话。
“我叫慕伊伊,爱慕的慕,伊人的伊。”
傅远之毫无反应。
“……看来你对我的名字不感兴趣。好吧…告辞。”慕伊伊撇了撇嘴,转身往城门的方向走去。
傅远之看着慕伊伊没入夜色的背影,语气冰冷:“找个可靠的人盯着她,探探她的底细。”
“是。”
手下领命离去后,傅远之散漫地抬了眼,往营帐内走去。
他的盔甲在月色下闪着清冷的光,宛若杀手的匕刃,泛着寒冷的微光。
夜深了。
厚重的夜色包裹着偌大的白月宫,巡视宫殿的人三三两两,不断从殿门前经过,步子轻盈无声,宛如幽灵。
殿内依稀闪着亮光,却听不见里面的声响。
女子侧卧在榻上绵软的绸缎上,身姿妖娆,榻上镶着的金丝在烛光里熠熠生辉,与她额间一勾三瓣金莲相得益彰。
女子眉眼妩媚,瞳孔却泛着冷光,深红的罗裙柔顺的覆住身子,衬的肤色愈加白净。她伸出手,手指魅惑的绕弄着自己的发丝:“这么晚了,祭司急着找我有什么事吗?”
白衣祭司嘴角噬着轻佻的笑意,眼神却阴鸷,盯着女子的目光阴冷不已:“你越来越会自作主张了。”
“我堂堂诛月阁阁主,难道还有什么是我不能做主的吗?”
白衣祭司眉头一皱,眨眼间,已经离女子近在咫尺。他伸手一扣,一把扣住了女子光滑的脖颈:“红莲,是不是我这几年太由着你了?越来越不听话。”
她有些喘不过来气,却没有反抗,只是淡淡地望着眼前的人。
祭司慢慢松了手:“我再给你一次解释的机会。”
“咳咳…”可能是男子掐得太用力,女子剧烈地咳嗽起来。
白衣祭司皱眉看着她:“怎么,这几年太过逍遥,这点苦头都吃不得了吗?”
“闭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记忆,女子突然收起慵懒妩媚的神态,柳眉倒竖。生气时,她又是一阵咳嗽,竟然咳出血来。
“你……”
白衣祭司见此情形,语塞了片刻,突然一把拉过女子的胳膊。
红莲挣扎了两下,却没挣开,只得任由白衣祭司将她拽过去,一把扯下了身上的罗裙,白净的脊背裸露在他的面前,左肩上赫然有一道疤痕,却遮不住一勾金月在疤痕间若隐若现。
“你用了禁术…”
“不关你的事。”
她一把扯回自己的衣服,重新穿好。
“红莲…”
“这件事你最好当做不知道,否则,我绝不会心慈手软。”
“……呵,你想灭我的口,恐怕还差点火候。”
“……”
“你杀不了我,也同样杀不了师父。他老人家要是知道你擅用禁术企图解开咒印,他一定会让你生不如死。”
“难道…你不想摆脱他的控制吗?落风师兄?”
红莲仰头问他,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一副楚楚动人的模样,娇态百生,眉宇间尽是蛊惑。
落风愣了愣,轻轻勾起她的下巴,语气懒散:“我不会永远被他控制的。”
说完他直起身子,转身往外走。走了几步,他停住步子:“你最好收起你那些伎俩,至于师父……你还是乖乖等我来除掉他吧。”
说完他迎着殿外清冷的月色走去。
晨光铺开,洒落在白月宫黛色的琉璃瓦上。
白日,宫殿周围的人多了起来,到处是穿着白色长裙的女子四处走动,整个白月宫却仍旧是安静的诡异。
“吱呀”一声,大殿的门开了,穿着红色罗裙的女子缓缓出来,在白衣侍女间格外显眼。
立马有侍女从殿阶下迎了上来:“阁主。”
“落风祭司呢?”
“回阁主,祭司大人天未亮就离开了月宫,并未交代去了哪里。”
“传话下去,接下来的三日我要在星澜阙闭关修炼,任何人不得打扰,包括祭司。”
“是。”
红莲抬眼看了看远天金色的晨光,向星澜阙走去。身后的白衣侍女低着头,只敢用余光悄悄瞟她。
进了星澜阙,她径直向内室走去。阙内一片死寂,只有阙外悠远的蝉声隐隐约约传来。红莲快步走到书阁前,手忙脚乱地翻找了一会儿,终于找到了她要的那本书,匆匆翻开看了一眼,又合上书,随手插回。
阙内光线昏暗,外面的光无法从狭小的窗口渗入。
一片昏暗中,她走到角落,伸手按下了什么,书阁突然从中断开,俨然是一道暗门。
暗道的尽头是一个巨大的石室,空间远比外面大的多,里面才是星澜阙真正的核心。在石室的正中央,是一个巨大的莲池,泥色还很新,明显新建没多久。如此巨大的莲池里,却只有一朵红莲,池水泛着诡异的红光,让人不寒而栗。
红莲在莲池边蹲下,抬了右手,在虚空中缓缓一拉,那红莲立刻向池边靠了过来。她看了那红莲一眼,随即伸了右手,指尖在其中一片花瓣上轻轻一点,霎时间,那片花瓣便褪去了红色,变作白莲。
慢慢地,那白色花瓣像是吸收了什么一般,诡异的红色从底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散过来,逐渐侵占了整片花瓣,让它再次和整朵红莲浑然一体,而池水诡异的红光却比方才弱了不少。
红莲从怀里拿出一把小刀,对着左手手腕狠割下去,与手腕只差毫厘时,突然“铿”地一声,匕首被弹开了。
她诧异地回过头看着入口,落风正神情漠然地看着她。
“师兄这么快就除掉了师父吗?”她缓缓站起身来,媚笑的望向他。
“那是迟早的事。”
“师兄此刻出现在这里,难道是想让我练功时走火入魔吗?”
“你敢用这种禁术,恐怕已经走火入魔了。”
“……”
“怎么,怕我向师父告状让你生不如死吗?这么心急要做完献祭。”
红莲收起妩媚的神态,目光冷然:“你既然不打算向师父说破,就别妨碍我。”
“你当真不怕死吗?”
“呵,难道师兄觉得,在师父手下活着,真的是你自己在活着吗?”
“……你用祭血术想解除和师父的契约,就算成功了,你也活不长。你难道不知道祭血术的九次献祭,每次都是在用你余下的寿命做祭品吗?也许你献祭还没有完成,寿命就被耗尽了。”
红莲目光颤了颤,声音低了下去:“我们都不过是师父为了侵吞中原,称霸天下的棋子,是傀儡,是玩偶……我曾以为他真的疼爱我,直到阿姐被他所杀,我那样苦苦哀求他,他却只是质问我为什么还不觉醒……”
“原来他像父亲一样对我呵护有加,为的只是我体内的妖血,为的是让我成为他最强的杀人利器……可阿姐死了,妖血却没有觉醒,谁能把阿姐还给我呢……”
红莲几次阖动嘴唇,想说些什么却始终没有说,她目光闪着凄厉的光,终究只是沉默。
半晌她平静了眼神,恨恨说道:“事到如今,我也不怕你知道,你以为我只是想摆脱他的控制吗?等我解除咒印后,他欠我的种种,我一定让他百倍千倍的偿还!我要让他受尽折磨,不人不鬼,最后将他挫骨扬灰,灰飞烟灭!”
落风早已收起了一贯阴诡的笑容,他看着恍若发狂一般的红莲,心底生起了一股莫名的悲哀。
他缓声道:“就算解除了契约,你也不是他的对手。你就真的不担心我告发你吗?”
“落风…”红莲缓缓向他走过去,笑容妩媚。她靠近他,目光迷离,眸子覆上了厚重的情欲。
“落风……”她轻声唤他的名字,声音忽远忽近,她伸出手拉过他的手,搭在自己的腰际:“落风,抱我……”
说完她吻上他。
片刻后,他热切地回应着,舌尖纠缠在一起。他将她打横抱起,大步流星地向石室外走去。星澜阙外,天色明净,落日依依,阙内昏暗如夜,裹挟着浓重的情欲。
第二日。
落风恍恍惚惚地醒来,手轻轻动了一下,觉察到一抹细腻,他滑动了一下手掌,猛地意识到那是女子纤细的腰。
急忙睁开眼,便是红莲裸露在软裘外白净的双肩。她呼吸轻浅,似乎还在睡梦中。
落风蹑手蹑脚地钻出,悄无声息地穿好了衣物,却猛然觉察到身后的目光。
“怎么,做了坏事想偷偷溜走么?”
红莲睡眼惺忪,语气慵懒。
“你昨天说那些话,就是为了让我放松警惕是吗?其实从那个时候起,你已经开始施展媚术了。”
“呵,难不成这样,你还吃亏了吗?”
她侧卧在软榻上,右手轻轻撑住自己的头,左手轻轻绕弄自己披散着的长发。
“你做了什么?”他神色凝重地问道。
“你好坏啊落风~明明是你对我做了什么。”
“……”
看他严肃的神情,红莲勾起嘴角,左手拉起软裘一旋,裹住了自己的身子,她直坐在软榻上,目光霎时清冷下来:“我只是要确保你不会泄露我的秘密,要是你敢在师父面前说出半个字,一旦我有什么事,你也会生不如死。”
“你对我用了合欢咒。”
“落风~你真聪明呢~”
他沉默了片刻,却出乎意料地没有气急败坏:“我劝你用祭血术献祭不要太频繁,你左肩的疤痕就是操之过急造成的,太过心急只会适得其反……你的身体已经承载太多了,缓缓吧。”
他语气冰冷,看着她的目光丝毫不像一个被人拿住把柄的人,反而凌厉的诡异。
红莲有一瞬间的失神,缓过来时,落风已经出了内室,很快便传过来他关门的声音。她呆呆坐在榻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伊伊,昨日我去雾沼,那里的红莲开了,特地摘了一朵小的,呐,给你。”
“诶,真好看!可是…过不了几天就会枯萎吧。”
“笨蛋,我把它炼成玉石,你就可以长久保存了。”
“就知道你最好了~”
听到她撒娇般的语气,那少年笑起来,眼睛亮亮的,面容却模糊。她努力瞪大眼去看,却还是看不清,正挣扎着,人却醒了过来。
慕伊伊看了看四周,眉头拧作一团。
“大哥,这小妮子醒了!”
左侧不远处突然传来男子的叫喊声,她立刻望过去。
一张破烂的木桌子,桌上是大盘大盘的肉食,桌边坐一个男子,络腮胡子,扎着头巾,一脚蹬在木板凳上,手上还端着一大碗酒。观察时,又走过来一个男子,穿着考究了些,却还是一副粗汉样子,打量间,他开了口:“哟!小妮子不怕人,瞪着眼睛看什么呢?爷就坐这儿,让你看个够!”
说着,两个大汉放声笑起来。
“你们是什么人?”她问。
“我们是土匪!这是我们大哥!”
“诶,你个嘴上没把门的东西!什么土匪啊?!你别吓着人家小姑娘!”
后来的大汉站起身来,对着端酒的男人抬手就是一下打在脑门上,那男人立马笑哈哈的赔起罪来。
“姑娘别怕,哥哥我虽然是土匪,可是绝对不是坏人。”男人说话间走过来,替她解开绳索。
“不是坏人你们绑我作什么?”
“诶,你个小姑娘,你瞧你那穷酸样,我们大哥绑你肯定不是劫财了,那是看上你了要娶你做压寨夫人!”
“你不说话会死啊你!你不知道对美人儿要温柔吗?你瞧瞧你那样!”
被唤作大哥的人对着身后的男人提腿就是一脚,那男人立马住了嘴,悻悻地退到了一边。
“姑娘别听他瞎说,我既不劫财也不劫色,你尽管放心。”
“这么说,你不会娶我做压寨夫人了?”解了绳子,慕伊伊揉着手腕问道。
“这、这个,你要是愿意,那当然是最好了。”
“要是我不愿意呢?”
“那就等到你愿意了我们再成亲。”
“……”慕伊伊一阵无语。“…那也就是说,就算我不愿意也不能离开这儿?”
“你这小妮子,哪里有土匪绑了姑娘什么都没捞着就放回去的?”
方才退到一旁的男人又接了话,领头的男人却没有责备他,反而赞同地笑了起来。
慕伊伊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面前的男人,寻思着要怎么逃出去。这时外面却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
“大、大哥!官府的人好像来了……就…就在寨子外面。”
“官府?他们不忙着对付湖国的军队,还有心思管我们?”
“我也想不明白,可是外面那个领头的说自己是官府的人,让我们乖乖投降,缴械不杀。”
“他放屁!还让我们投降?他们被湖国打得屁滚尿流的,转过来跟我这儿充大爷,爷我可不是好惹的!叫上弟兄们,抄家伙,跟他们干一仗!”
“是!”
说着三个人快步往外走去,那男人走了两步,又回过头看着她:“你可别乱跑,官府的人可比我们土匪没人性多了,当心自己的小命儿,乖乖躲在这儿吧。”
不等她应声,他已然急切地快步走了出去。他们对她毫无防备,门也没锁,叫她随便就能跑出去。犹豫了片刻,她还是走了出去。
傅远之直直的坐在马背上,盯着那寨台,在烈日下一动不动,目光冷峻。
许久,寨子里有了动静,高台上走出几个人来,中间那个男人没有旁人的络腮胡子,却也是麦色皮肤,一副凶悍样子。
“你们官府不去和湖国军队打,跑爷这儿来干什么?”
“你就是老百姓说的夜十三侠,北辰?”
“哟,这位官爷客气啊!我就是土匪一个,称我夜十三侠实在是愧不敢当。”
“你劫富济贫,算不得十恶不赦之人,你还有回头的余地。”
“哈哈哈!回头?你们官府不去跟湖国作战保护百姓,反倒跑我们这儿来耀武扬威,还真他妈有骨气!”
“……湖国已经从蓟县退兵了。我乃五皇子傅远之,奉皇上之命挂帅亲征,歼灭敌军,现已夺回蓟县城池…十三侠还是和我们合作的好。”
“……”
北辰着实吃了一惊,没想到五皇子竟然亲自带兵上阵,而且这两天没留意,蓟县竟然已经夺回来了?”
“十三侠想好了吗?”
北辰有些犹豫。这些年朝廷里不太平,官场风气污浊,草菅人命的事屡见不鲜,既是痛恨贪官污吏,也是为了有一口饭吃,才带领弟兄们做了土匪,可是这样,也的确不是长远之计。
“将军!”话音随着一阵脚步声传来。
“属下在后山抓到了一个企图逃跑的土匪!”
北辰和傅远之应声一起看过去。衣衫褴褛,发丝凌乱,正是慕伊伊。两人不觉同时一愣。
“放了她!她是我抓来的,不是土匪。”慕伊伊看向急忙开口的北辰,不禁诧异,他竟这样仗义。
“既然是抓来的,何必这么紧张?”话是对北辰说的,傅远之的目光却紧盯着慕伊伊。
语音刚落,傅远之拔了剑,指向被押送到他面前的慕伊伊。这个女人一而再地出现在他周遭,难道只是巧合吗?她的来历和目的,实在让人觉得可疑。
“姓傅的,有本事你和我单挑,别拿女人说事儿。”
“我这个人向来喜欢最直接有效的办法,至于卑鄙与否,我并不在乎。”说完一跃跳下马,直接将刀架在了慕伊伊的脖子上。
北辰急的跳脚,便要去开那寨子门,手下的人连忙拦住他。
却听见傅远之吃痛叫了起来,望过去,便看见慕伊伊一口咬住了傅远之的手腕。
旁边的人连忙去拉,慕伊伊却咬得狠,就是不肯放。傅远之早就握紧了剑,方要下手,却和正抬眼瞪他的慕伊伊目光相撞。他一惊,这丫头好生蛮横的目光。
傅远之恍惚了片刻,北辰已从那墙头飞身向他攻来。来不及理会慕伊伊,他用劲一挣,将慕伊伊甩开来,自己的手也立马流了血。顾不得手腕上的伤,他抬手举剑挡住了北辰的攻势,往后退了两步,立马反攻过去。
北辰想不到,如今皇族傅氏里,还有皇子有这样的功夫。呵,还以为都是些朱门酒肉的绣花枕头呢。
几十招下来,北辰立马感到自己不是傅远之的对手,边打边退,又走了几招,他已经离慕伊伊只有几步之遥。说时迟那时快,傅远之刚反应过来,还来不及出手阻止,北辰已经一把拉过了慕伊伊,揽住她退回了寨门下。
傅远之不追:“何必做这种无用的挣扎呢?拿下你们不过是时间问题。”
“我知道。”
“你…是想和我谈条件?”
“五皇子真是个聪明人,我是有一个条件。”
“说。”
“我们可以投降认输,但你得放过我的弟兄们……他们原来也不过是些普普通通的老百姓,是走投无路才做了土匪…有什么罪责,你拿我问罪便是。”
“大哥!”寨门上立马喧闹起来。
“大哥!别信他,他是官府的人!”
傅远之提高了嗓音:“好!”
众人霎时安静下来。傅远之回答的如此果决,仿佛一开始就打定主意不追究他们。
“此话当真?”
“绝无戏言。”
说完,傅远之转过身走到自己的马匹旁,一跃上了马,他骑马靠近了北辰:“北辰,我限你三日内解散你的弟兄们,否则,再无机会。”
说完,他突然弯了腰,探下身子,一把扯过慕伊伊的胳膊,她身子轻盈,一下便被傅远之拉上了马,速度之快,北辰竟然毫无机会碰到慕伊伊的衣袖。
快马一下子跑出了好远。
“傅远之!你干什么!”她叫嚷起来,才扭动了一下,只感觉脖子猛的一疼,昏睡了过去。
北辰顿时目瞪口呆,俄而火冒三丈:“傅远之!你不讲信用!”
“她又不是你的兄弟。告诉你的弟兄们,如果离开了寨子没有维生的办法,三日之内可以来找我,进了军队,虽然危险重重,但是总有口饭吃。”
说完,傅远之扬了鞭子,疾驰而去。
远远地,她一眼就看见了他,本来是满心欢喜的,可一想到他骗她等了那么久,她实在是气得不行。
他本来是满身疲惫,一见她,诧异不已,随即忍不住觉得高兴,他朝她笑,走近,却见她气鼓鼓的模样,随即挣脱他伸过来的手。
“大坏蛋!我不想看见你!”
“伊伊……”
“骗子!大骗子!明明说好的…你明明说只要几天就会回来的,这都好几个月了…”
“伊伊,我不是故意骗你的,这次出去太危险了,我、我怕你担心……”
少年认真地看着她,解释得面红耳赤,她却不理。
“那你还是大骗子!要是你死了,我岂不是得一直在这儿等着你…”说着说着,她委屈起来,嘴一撇一撇的,像是强忍着泪水。
“我以为就算我死了,你见我没有如约回来,也会明白…我不在了。”
她看见少年长长的睫毛覆盖住眸子,那样好看,说话的语气又无辜,顿时愣住,心里的气消了一大半。
别扭了好一会儿,她终于是忍不住,伸手拉了拉少年的衣襟:“你…没有受伤吧?”
他蓦地抬起头,傻傻看着她,随即喜笑颜开,一抹坏笑勾起。他拉过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胸口:“这儿,这儿受伤了。”
她愣愣伸手抚摸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将手一下抽回,脸红了个透,立马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他身子一热,一把揽过她,圈在自己怀里,俯身将头埋在她的颈窝,在她耳边轻轻吐气:“伊伊有想我吗?”
她愣住,随即扭动身子企图挣脱:“啊!你干嘛!”
却没能挣脱,反被箍的更紧:“我好想你…你想我吗?嗯?”
他执意要听到她的回答。
“我…我才不想!”
她此刻耳根红透,正下意识反驳他的话,却被他惩罚性地一口咬住了耳垂,随即又松开:“伊伊不乖哦,明明很想我,怎么说假话呢?”
许是羞愧难当,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挣开了他,骂了一句“坏蛋”便立马跑开了。见她羞红着脸跑开,他看她的背影看得出神,方才挑逗的笑意即刻变得温柔。
她一路跑,却忍不住偷瞄身后的少年,少年却不见了踪影。
她身子一颤,惊醒过来。
又是那个少年,那个送她红莲玉石的少年。这几日她一再梦到他,可是无论她醒来怎么回想,就是想不起来那少年的脸。
“吱呀”一声,门开了。刺目的亮光从门口射进来。
来人逆着光,脸隐没在黑暗中,她只看得清模糊的轮廓,还有他腰间的配饰,反射着温润的光。
“傅远之?”
“……”
“你不说话我也知道是你!你抓我干什么?我是杀了人还是放了火啊?!”
“都没有。”
“……那你抓我干什么?”
“你可疑。”
“……我哪里可疑了?”
“哪哪儿都可疑。”
慕伊伊愣住。原本她也是一个藏得住心事的人,可以波澜不惊,此刻却被傅远之的不讲理气得没了隐藏:“傅远之!我去你大爷的!你到底想干什么!?”
傅远之皱了皱眉。原本觉得她来历不明,举止又心机深沉,让他实在不放心,所以想抓来好好审问一番,可此刻她张牙舞爪的样子,俨然是没有半分隐藏的,反倒让他觉得是自己感觉错了。
“咳…你在土匪窝子里干什么?”
好不容易他开始问话,却问了这么个问题,慕伊伊立马一肚子气:“你没听见那个土匪头子说吗?我是被劫去的,这也要怪我吗?”
“无缘无故的,他们劫你回去干什么?”
慕伊伊一听,本来双手被绑着,此刻却气得腾地站了起来:“你什么意思啊?难道穿得穷酸就不会被打劫吗?他们看我长得好看行不行啊!?”
傅远之不接话,却皱着眉头上下打量了慕伊伊一番。
“你…你看什么看!本姑娘是没打扮,要是梳洗好了,绝对不比你们皇宫里的女人差。”
“……”
“你还不放了我,难道你也想绑我回去做你的王妃啊…”
慕伊伊话音未落,只见傅远之手起剑落,一道微光闪过,慕伊伊身上的绳子已被斩断落地。
她愣住,只觉得莫名尴尬,心里不禁骂道:“不好看就不好看,干嘛表现得这么明显,我话都没说完……”
“绳子已经解了,怎么,还愣着干什么?等着我娶你做王妃吗?”
他原本是懒得和她抬杠的,可见她舌尖嘴利蹬鼻子上脸的,忍不住回敬她几句。
“哼,一点皇族礼仪都不懂…”她声音越骂越小,想回嘴,又怕被他听到。
傅远之侧过身子,让她出去。走过他旁边,她却故意身子一歪,使劲踩了傅远之一脚。
傅远之动都没动一下,只是用冷冷的目光盯着她。
她回过头,故作吃惊:“啊!对不住!我刚刚被绑着蹲的太久了,脚都麻了,实在是站不稳,真是对不住啊!”
见他不说话,仍旧冷冷地看着她,她立马心虚地转过目光,掠过他的身子去看地面,头也不抬就往外走。
走了几步,她蓦地停住了步子,受了惊吓一般地转过身子瞪着傅远之的腰际。
傅远之下意识的也低头去看,还没看仔细,却听见慕伊伊走近的脚步声。他一抬头,正对上她狡黠的目光:“傅远之,你以为我是你想劫来就劫来,想甩走就甩走的人吗?”
“你想干什么?”
“我啊,我不想干什么啊,我只是想跟着你,你走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死缠着你!”
“你有病吧?”
“什么叫我有病啊?是你把我绑来的,当然得你负责了啊!”
“我不是放你走了吗?”
“你知道什么叫负责吗?就是你把我绑来了,以后就要照顾我,保护我,我自己不想走你就不能赶我走。”
“强词夺理。”傅远之目光一斜,丝毫没把她的话当真。
见他不买账,慕伊伊立刻提高了音量,故意说道:“傅远之!你把我绑来做了那种事,现在又要赶我走,你不就是嫌我穷,嫌我配不上你吗?远之,我不奢望做什么王妃的,我只是想陪在你身边……”
她说着说着,竟低声啜泣起来,一脸的委屈无辜。
果然,周遭的人都望向傅远之,低声议论着什么。
该死,本应该不会有人相信她的话,可是他劫持她的事,的确是不同于他往日的做法,让人不禁胡乱猜测。他当然不能任由她说下去,只得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往自己的帐篷走去。
“天下竟有你这样无赖的人!”他低声骂道,恶狠狠地看向慕伊伊。
她的腕子被他抓得生疼,可是她却任由他用力拉着往前走,看着他的背影,嘴角勾起笑意。
进了帐篷,傅远之立马松了手,拔剑直指慕伊伊,怒不可遏。
“你信不信我一剑杀了你?”
慕伊伊眨巴眨巴眼睛,胸有成竹地笑起来:“你杀了我啊,这样一来,你的手下就会更加相信我刚刚说的话了。”
傅远之正在气头上,却没有丧失理智,他的剑又逼近了她,却没有动手。
他见惯了阴谋诡计,也自有城府,知道对什么样的人说什么样的话,也知道什么时候该隐忍,什么时候该毒辣。许是见多了伪面君子,此刻面对这样一个不讲道理但又干脆直爽的人,反而无计可施。
他怒目瞪了她片刻,终于还是收了剑。
“你死缠着我干什么?”
“谁让你抓我的!”
“那是我看走了眼。我还以为你是湖国的奸细呢,没想到只是个不讲理的野丫头。”
“我不讲理?”
“……你何必缠着我?我是带兵打仗的人,没时间管你。你是想死在两军交战之时吗?”
“我不用你管,我自己会照顾我自己。”
“呵,又把自己照顾到土匪窝子里去,是吗?”
“你!我…我那是意外!我是听说我要找的人在那儿出现过我才会去的!”
“对了,你不是要找人吗?还有时间缠着我?”
傅远之这样一问,慕伊伊立马收起了气鼓鼓的样子,笑起来:“找人啊~我找到了啊。”
他愣了一下,看着慕伊伊盯着自己那不怀好意的笑容,心里一颤:“你找的人……不会是我吧?”
“就是在找你啊。”她笑意盈盈地看着他,澄亮的眼睛里满是真诚,毫无虚伪。
“你找我干什么?”
“诺…”,慕伊伊指着他的腰间,“就是这玉佩啊,戴着这玉佩的人,就是我要找的人。”
傅远之立马解下了腰间的玉佩,正是那天那个绯衣女子遗落的。
难道是因为他看见了她洗澡,所以来找他负责的?
不不不,不可能。傅远之又仔细打量了慕伊伊一番,眼前的这个丫头和那天沐浴的女子绝不可能是同一个人,尽管她们的身形乍一看极其相似,可那天到底是惊鸿一瞥,并未看得清楚,但她们周身散发出来的气息却是不会骗人的。
那个绯衣女子浑身上下散发着危险的气息,就算当时一丝不挂,却还是有着让人难以接近分毫的强大气场,一瞬间产生的杀气,竟完全压制住了他的剑气,叫他现在想起来都不寒而栗。
“你…认识这玉佩的主人?”他犹疑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应该…是认得吧。诶?等等,这,这玉佩不是你的吗?”
“不是。只是我捡的。”
“……”
他见她霎时失望的样子,心想这磨人的小丫头终于不会再缠着他了,顿时轻松起来。
“那我走了。”她冷冷扔下这一句,若有所思般扭头向外面走去。
傅远之看着她纤瘦的背影,迎着夕阳的余光走得落寞,有些不忍,却又觉得招架不住这小祖宗,心里纠结着要不要收留她一晚,终于还是开了口:“一会儿天该黑了,你一个姑娘家不安全,歇一晚再走吧。”
他等她回答。慕伊伊却没有应声,只是背对着他轻轻摆了摆头,继续往外走。
他没有再说什么,回身打算去歇一会儿,却听见帐子外面她的声音,干脆利落:“我和你们将军并无瓜葛,今日那些话,只是我随口胡说,想勒索点钱财罢了。”
外面安静下来。
傅远之听完站了一会儿,又看了看帐外,随后走进了帐子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