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国最让人胆寒的不是杀人越货的土匪,不是生活在刀光剑影里的江湖客,也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而是掌管八千密探的督府统领江公公江言郎!
江公公出行,仪仗在前,禁卫断后,寻常人远远回避,不敢造次。途经之地,花草凝霜,天地变色。
传闻江公公手上戴的扳指价值连城,是一种名为冰玉的宝贝,天下仅两颗,一颗在江公公手上,另一颗在帝王冠上镶嵌着。
不过,这次督府禁军涌进九门客栈并不是为了玉石扳指,而是另有贵重之物被人劫了!
九门客栈,江湖人闻之色变的黑店,还能被人生地不熟的外来客给欺负了?
客栈伙计们憋着劲儿想要整治整治这些鼻孔冲上天的督府禁军,一个肉乎乎的小孩先一步下手了。他胖乎乎的肉手抓了一把湿哒哒的药粉从一个又一个禁卫的衣摆上摸过,当禁军低头冲他瞪眼时他已躲到角落,朝着禁卫扇了两下蒲扇
。一团亮光皱起,被小孩摸过的衣摆立即燃起明晃晃的火,火焰腾腾,禁卫纷纷弯身扑火,客栈伙计趁乱卸了身上的斩寒刀。噼里啪啦脆响不断。下个流程就是把禁卫揍一顿,赶出客栈,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强店不可犯!
突然,领头的禁卫一脚踏在地板上,一把把斩寒刀听话地逐一从地上飞起,其他禁卫于眨眼间握刀架在客栈伙计们的脖子上。
高下立见,九门客栈的伙计们老实了,还有人不顾颜面地谄媚赔笑。
“也不知是谁不怕死,打劫到江公公的头上,害我们九门客栈受到盘查!”
扫地人驼背僧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话音刚落,一道寒光朝他逼来,驼背僧秃头上几缕可怜的青丝不保,缓缓飘落,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
禁卫收刀后退,队列整齐,迎接着门口逆光而来的大人物——江言郎!
江言郎面若冰霜,戴着半张面具,一张薄唇微闭就足以封冻半个人间。他目不斜视,但客栈内不管是禁卫还是伙计无一不噤若寒蝉。唯有客栈老板千沧雨面色平静地迎着江公公的目光。倒不是因为沉稳,而是贪财好色的心思活泛了,目光在江公公的脸上一寸一寸地挪移。
督府统领江言郎人称鬼面阎王,一是因为杀人不眨眼,冷血如阎王,二是因为他常年戴着半张面具。
千沧雨的眼睛阅男无数,隔着面具也不妨碍她鉴定对方的姿色。
江言郎眉下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眸是精致的凤眼,凤眼少有,能长得这么好看的凤眼更是天下无双……
欣赏良久,千沧雨也只能叹息一声,可惜了,是个公公。若是个女子,必定倾国倾城,若是个男儿也定能祸祸一方。
九门客栈像结了冰霜,无人敢动,九门客栈外就热闹了,人们躲在门窗后悄悄探出一双贼眼窥探,小声地激烈议论着:
“这下好了,九门客栈被一锅端,乌衣镇从此天下太平。”
乌衣镇是世外桃源之地,四季如春,安宁祥和,街上无乞儿,家中无病人,是宁国人人向往的地方,被文人捻诗弄词地歌颂了无数遍。
但是——九门客栈被认为是乌衣镇唯一的瑕疵。
为何?
这话得从九门客栈的老板千沧雨说起。
乌衣镇是何等地方?天下人神往的桃源之地,没有疾病痛苦,也绝不行凶养恶。乌衣镇的人个个面带笑容,遇事不急,礼貌温润,说话细声细语,偏偏千沧雨是个另类,永远不懂笑不露齿、笑不出声,隔着一条街都能听到九门客栈内热热闹闹做生意的动静。最重要的是,千沧雨来历不明,就像是突然从地底下冒出来的,一夜之间就热热闹闹地开起了客栈。大概是因着千沧雨的关系,客栈里的伙计们也都不懂“规矩”,来历不明,非常可疑。乌衣镇人看九门客栈如同看贼窝,偏偏客栈饭菜酒水一绝,常有不怕死的去吃喝,往往是带足了银子去,两袖空荡荡地回来。
常有人嚷嚷说九门客栈是家黑店,打劫诓骗的事没少做,衙门前前后后派了好几拨人来查,却找不到一丝线索。
近日,九门客栈收留了一个带着孩子的驼背做打扫的粗活,这算是给乌衣镇人找到了把柄,人们争相跑去衙门告状!
驼背拿上扫帚的那一刻,衙门的人就进客栈了!
乌衣镇有个风俗,凡是身体有重疾的人都要被送走以便集中治病养身,人们把那个从没见过的地方形容成人间仙境,可是,被送走的人没有一个回来。
像驼背这种影响乌衣镇容貌和世外桃源美名的人必须被送走,私下收留是重罪,会遭到封店和驱逐的惩罚。
总算有个正当理由可以抹掉乌衣镇唯一的瑕疵了,这可把乌衣镇的人高兴坏了!不过,下一刻,他们就惊得说不出话了,手里的东西连同下巴一起兵兵乓乓地落在地上。
那驼背把腰背挺得直直的,对差爷说:“弯着腰玩玩而已,不像你们傻得那么认真。”
驼背身后蹿出个古灵精怪的五岁孩子,笑咧咧地冲他们做鬼脸,好生得意。
衙门的人感觉受了侮辱,发誓要找机会雪恨,但没熬过三天就硬着头皮上客栈点菜喝酒了,谁让九门客栈的饭菜酒水天下一绝呢?连出公差都不敢出久了,唯恐尝不到这口味道。
如今,九门客栈惹上督府统领江公公,那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估计客栈上下九颗脑袋全得落地。
千沧雨打量江公公的时候,江公公也在打量千沧雨。
传闻这个女人贪财好色,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女魔头,前半句倒是对,后半句未免太高抬她了,她看上去实在有点儿——人畜无害。
一双黑眸像藏了一池星光,说话时脸上总带着笑意,天真烂漫的样子让他想起山里的野花,不受束缚,自由自在地在风里乱颤。
他生平厌恶贪婪之人,看到千沧雨后却突然觉得贪财好色也不是什么大毛病。
不过——惹到他就是死罪!
江言郎动了杀心,千沧雨自知再不开口就永远没有机会了,说道:“大人,我们没拿您的东西,您杀了我们不是白费功夫、白费精神吗?逍遥法外的真凶肯定会看你们的笑话。大人,就算不为了真相,为了督府的颜面也绝不能让贼人得逞。”
不见江言郎有反应,千沧雨又道:“我倒是有条线索,兴许能帮上大人。三天前,有一群土匪从乌衣镇路过,传闻他们无恶不作,每个人身上都背着几条性命债。”
江言郎嘴角微动,“传闻?”
千沧雨马上举手发誓:“不是传闻,句句确凿。”
“大人,那些贼人也太嚣张了,明知大人您要歇榻乌衣镇却还要惊扰此地。”
说完又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惊扰事小,就怕他们别有用心。那些匪贼,常年在刀口上舔血,胆大包天,恐怕是盯上大人的宝物了。”
江言郎的手轻轻一抬,一股劲风横扫而起,客栈门全部打开,一辆驮货的马车显露出来,盖在上面的青布被掀到地上,露出堆了三层的宝箱。宝箱齐齐被风打开,露出耀目的金银。
江言郎问:“你说的是这些吗?”
千沧雨的喉咙动了动,吞咽了下口水。虽然她也在心里提醒自己要矜持,可那金条银元宝一放光,她就丢了魂。天地变得安静,万物与她遥远,身边人也变得遥远,只有那一块块金银疙瘩与她亲近,跟她心意相通。
督府的人办事就是招摇高调,这么多宝物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不是给她千沧雨招来同行吗?好在禁卫们把箱子全搬进了客栈。
千沧雨看着那一箱箱宝物搬进客栈,心里乐开了花,仿佛这些东西都是她的了。
招待财神爷,当然要用最高规格,千沧雨亲自端茶倒水,要不是因为江言郎总是冷着一张脸,一副人神勿近的姿态,千沧雨恐怕已经上手给他揉肩捏背了。
不多久,一位督府禁卫提着一个木箱进了门,跪地呈上,木箱的底部边沿被染湿了,一滴红色的液体滴在地上,晕开一朵血花。
禁卫禀报,那是土匪头领的头颅。
千沧雨倒茶的手微微一颤,这江言郎果然是个冷血阎王,一切都还只是怀疑,并没有铁证证明是那些土匪动了他的东西,他的手下就在短短一个时辰内把人头割来了。
“大人……”千沧雨抿了抿嘴。
江言郎不看木箱里的人头,而是问千沧雨:“千老板有话要交代?”
千沧雨想赔笑脸,脸皮动了动却比哭还难看,“大人英明,断案神速,望大人走后还能常惦记我们小店……”
这是要赶客啊。
江言郎抬手打断了千沧雨的话,漫不经心地说道:“我的东西还没找到,就得在千老板的客栈继续住下去。”
千沧雨慌神了,说道:“大人的金银都在这儿,一颗没少。出门在外,重在体验,九门客栈虽好,但总住在一家店里没办法全方面地了解我们乌衣镇的风土人情,我建议大人可以换几家客栈歇榻,对门的金玉客栈就挺不错的。”
同行生嫉妒,金玉客栈和九门客栈是死对头,平时没少暗地里斗法。
江言郎嘴唇微动,“你对我的东西倒是清楚。”
千沧雨意识到说错了话,尴尬一笑,找补道:“这不……都在这儿嘛。”
江言郎的桃花凤眼突然看向千沧雨,“退下!”
威严四起,众人退下,千沧雨逃似的溜回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