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胥躺在地上,满头满脑浑身是伤,在距离她不到一米的地方,两只黑色布鞋一直晃来晃去,转了一圈,竟然在她脑袋边上停了下来。
一个小丫鬟跪在她面前,正朝那双布鞋磕头,“这本不是胥儿姑娘的错,长得美有个什么过错,当初小姐在时还能稍微庇佑庇佑,可如今小姐一去,谁还能庇佑咱们。”
“那二房的,根本不是人,趁着三少爷不在,直接上门来抢人,上月,上月找了个发错饷银的幌子,后又说咱胥儿姑娘不是个会做事儿的,要送过去调教调教,这已经是第三次了,三少爷,您看看,好好的姑娘被二房那帮犊子害成这样,您于心何忍啊,求求三少爷,为胥儿姑娘讨个公道,奴婢求求您了。”
随之而来“咚咚咚”的磕头声。
江胥只觉得头痛欲裂,好好地领个奖,摔下领奖台直接就穿越了,此刻她就算再怎么不愿意承认,也不得不认清事实——她就是那两人口中被残害得不成样子,叫做胥儿的人了。
原主是这吴府三公子吴易奚的通房丫鬟,本是陪嫁的身份,却因为长得不错而被小姐一直雪藏着,记忆中,她好像从没见过三少爷,不过因有小姐照应,在这院儿里,倒也没人敢欺负她。
可是半年前,小姐突然死了,三少爷被老爷逼着另添续弦,新夫人不待见她,不知怎的还被二少爷看到了,从此这院儿里再无宁日,隔三差五地上门来闹。
就在昨天夜里,二少爷又上门抢人,原主宁死不从,被人活生生打死的。
回忆到这,江胥已经了然大半,此刻,黑色的鞋子在她面前转了两道,朝前挪去几步,“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在我这院子里,竟生生出现这等事,天孽啊!怨我,都怨我!”
循着声音看过去,江胥清楚地看到男子满脸愤怒的神情,捶胸顿足,一声叹息之后,男子将手一放,眼下手里竟真的捏了一本《论语》。
江胥尝试着动了一下,浑身的疼痛感让她眼前蓦地好一阵眩晕。
不行,不能睡过去!
不说她这一身的伤势随时都有丧命的危险,就说眼前这三少爷,或许今日能来,但明日,后日,指不定下一次来,自己就只剩冰冷的尸体了。
思及此,江胥一把掐住自己的胳膊,朝自己的舌头边缘咬了下去,“三,三少爷……救命,啊!”
“都是胥儿的错,三少爷,不要怪罪陈玉,要怪便怪我吧。”
黑色的布鞋两步踱过停留在她身边,对面的人说了句什么她没听清楚,下一刻,却感觉沉重的身体一放空,整个人被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江胥将自己完全代入原主的情绪,也不知是疼还是替原主感到委屈,放开声音抱着那人大哭,“胥儿知道不该如此奢求,但是求三少爷看在当初小姐对您那么好的份上,救救胥儿,让胥儿留在这院儿里吧。”
江胥边哭,边抬眼去看他,就着那人的衣服将脸上的血渍擦干净。
吴易奚低下头来,将手中的论语放在一旁,满脸无奈,“是我无用,没能照顾好她,现在还没能护住你。”
说到原夫人,他又是一声叹息。
“不,三少爷是府中的嫡公子,是秀才爷,又有在京四品大员的外祖撑腰,只要三少爷一句话,开口求求老爷,定能将胥儿留下的。”
见他有些动摇,江胥继续道,“除非三少爷不愿意。”
她顿了顿,“也是,胥儿不过一个卑微的丫头,若三少爷不愿意也便罢了,只是今日是一个丫头,明日是一二两银钱,后日……后日指不定连院子都得被人搬了去。”
“这是主母留下唯一的东西,难道三少爷连主母留下唯一的东西也要让给别人?”
吴易奚一听,恍若开窍,觉得甚是有理,点了点头,又连忙摇头,当即拍桌,“这可不行,可是,子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若我今日不愿意将你让出去,那明日后日,他们再来要可如何是好?”
江胥躺在他怀里,一翻白眼,直觉得孔夫子的棺材板都要盖不住了,书呆子,论语是你这样用的吗?
一番指引,江胥终于知道关键之处,这吴府的三少爷,虽然背景不错,但因从小就受着母亲的遗愿,此生必要科考高中,要振兴门楣,带领吴家走上宦海。
因此这些年,除了吃饭睡觉便只知与诗书为伴,脑子里更是除了之乎者也,对外人外事什么都不在乎,当然对府宅内斗之事也明显知之甚少,若要说动他,恐怕还得下些功夫,对症下药才行。
江胥边想,心下已然生出一计,缓和一下,声音如泣如诉,“三少爷,您向来冰雪聪明,今日,可怎的犯糊涂了?”
吴易奚猛地一愣。
“当年主母望您能考中科举,一势成才,您可知为何?”
说到科举,吴易奚当即来了兴趣,眉眼都带上了笑意,“自当是为我吴府争光,荣耀门楣。”
“不,这并非主母所愿。”江胥声音很小但气势不弱,字字句句清晰条理,吓得边上的陈玉一个哆嗦,今日的胥儿姑娘怎么敢跟三少爷较起劲了?
“那您又知,这些年老爷为何待你时好时不好,甚至风头还远远比不过二房?”
吴易奚转头凝眉,随即疑惑地摇摇头,开口道,“难道,你知道为何?”
江胥轻笑,眼眶中的泪水却还打着转,“主母希望您能成才,是希望您能为国献策,为民谋福,为吴府造利,希望您能知行合一,往后不仅能继承员外的衣钵,更能将吴府发扬光大,做个堂堂正正有用之人。”
“而老爷待您不好,是因为……恨铁不成钢啊,您只知读书,书中的奥妙可真有实践过?真有切身体会过?如果连二房这样近在咫尺的人都应对不了,那老爷还谈何让您去应对朝堂上的是是非非?知行合一,是以止于至善呐!”
“知行合一?”吴易奚眼中一放光,不觉叨念出她方才的话,这个理念,他还是第一次听说,并且听上去还觉得十分有道理。
江胥故作深沉,“不错,所谓知行合一,指的是认识事物的道理和实行其事是密不可分的。简而言之,要想真的从中领悟,便要先学会做事,常言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也便是这么个道理。”
此话一出,吴易奚瞬间豁然开朗,像找到宝藏一般,抱着江胥连连点头。
看向她的双眸之中顿时多了些欣赏与认同。
“那如今若要行这‘知行合一’之事,当如何?”吴易奚犹如醍醐灌顶,顺着她的话问下去。
见料下得差不多了,江胥又恢复了方才那副软糯糯的可怜相,“府宅之事,胥儿也只能作个提点,要想从中领会,还得少爷亲自从中参悟,胥儿只求三少爷能当众将胥儿收入房中,并让陈玉能继续陪伴我左右,如此,胥儿才能长久地与三少爷共解书中之惑。”
虽然江胥也很不情愿,但为了生存,也是被逼无奈。
只要成了三少爷的房中人,有三少爷庇佑,二房那些人便不能随意再来讨要,那她便暂时安全了。
闻言,吴易奚觉得十分有道理,当即答应,“所谓高山流水,知音难觅,这事我去求父亲,定让你继续留在院儿里陪我解惑。”
房门被推开,江胥从他怀中被陈玉接过手。
也是这时她才发现,这书呆子虽然满心死读书,一身迂腐味道,但这长相还是蛮不错的,五官立体精致,不说话便如画中仙人一般,她也不亏。
“姑娘,你可还好,用不用去找个大夫瞧瞧?”陈玉满眼关切。
“不用,皮外伤不碍事,上点药酒便罢。”笑话,她便是世界顶级名医,还用得着请大夫?
“只是,这季节也不知道还生不生红枣,要有点枣子补补血气便再好不过了。”
人参鹿茸她就不要想了,以她现在在这府中的身份地位,不用想也知道是个穷鬼,哪有钱买那些玩意。
门外,刚准备离开的身影闻言一顿,随即点着头快速朝院外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