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燕宁城格外不安宁。
中午时分,肖总司令还在松山官邸设宴庆五十大寿,下午他便在家中遇害,警卫队全城缉凶;天将黑时,军政委员会便宣布凶手已被捕入狱。这一波三折地让燕宁百姓想不好奇都难。
正值十二月,夜里风寒露重,监狱更是冷如冰窖。昏黄灯光下,几名狱卒正裹着棉衣打牌。
“都在干什么!”身后忽然传来如雷的呵斥声。狱卒们吓得跳起,当看到段副官身旁的人时个个吓白了脸,结巴喊道:“副……副总司令好!”
肖劲漠然看着前方,薄唇微抿,眸光似刃如锋。
“还不带路!”段晋丰训道。
狱卒头头慌忙提灯带路。
黑色皮靴在一座牢房前停下,肖劲眼中的杀气陡然攀升。段晋丰侧目,狱卒头头会意赶紧退下。
明明是密不透风的监狱,却仍有冷风袭来给冷透的心添雪加霜。肖劲盯着面前的犯人,只见她埋着头,头发耷拉下来遮住了大半个脸。
逢场作戏后,连多看他一眼都不肯了吗?肖劲冷笑,心中恨意翻涌。
“说,张远恒在哪?”他掐住她的下巴,迫使她看着他。
一双空洞的眼似乎看着他,又似乎没看他。
“不说?”肖劲一声轻笑,“总有法子让你开口,晋丰,带她去审讯室。”
审讯室!段晋丰浑身一紧,迟疑道:“少爷……这……”
“听不懂吗?带她去审讯室。”肖劲松开她,“这样忠贞的爱用些刑怕什么。”
到底不愿对她用粗,段晋丰客气道:“邹小姐,请吧。”
可地上的人却纹丝不动,段晋丰正犯难就见她被少爷蛮横拽起。
“怜惜她作甚?带走!”凌厉的语气不带半分怜惜。
相较于阴冷入骨的牢房,审讯室要暖和许多。那被架在角落的大火炉就像一只周身披着热浪的怪物,正往外吐着火舌。几块烙铁被烧得几近透明呈现出刺目的红。然而,这不过是审讯室里最寻常不过的刑具罢了。原有的审讯专员已被肖劲谴走。她,他要亲自审。
肖劲挑了块烧得最红的烙铁,隔着厚厚的手套都能感受到那股炽热,这若真印在脸上,那还不成了怪物。
肖劲笑了,似乎很满意自己的选择,他缓缓踱到邹苒苒身边,此刻她正被绑在行刑架上,手脚被固定呈现出“大”字型。
“怕吗?”他挑眉,眸中有微光闪动。
呵,还是那双熟悉的眼。以前即便生气,那眼中也含满宠溺,如今却只有恨意和杀气了。邹苒苒垂下头,口中苦涩无比。
“噢?不怕。”肖劲了然一笑,将烙铁凑近她的脸,空气中似有头发烧糊的气味。
“张远恒在哪,即便你不说我也能找到。放心,到时候我送你们团聚的。”肖劲有意加重“团聚”两字。
她蓦地抬头,死水般黯淡的眼终于有了一丝色彩,“能不能……放过他?我替他死。”
她说话了,这么多天,她终于讲了第一句话。
然而,竟是她想死,她想替另一个男人死!
一个连被刀子割破指头都会喊痛大哭的人,如今为了那个男人连死都不怕了。
多深沉的爱啊,深沉到让他都自惭形秽。肖劲大笑起来,然而他笑得越是畅快,那恨便愈是浓烈。谁都不可以这样戏弄他,谁都不可以这样践踏他的感情!
“哐当”一声,烙铁被扔到地上,束缚她手脚的铁链也被他解开了。几日不曾进食,她无力下坠,一只手掌接住了她。掌心的触感依如从前,然而传来的确实截然不同的力道。
这只曾对她倾尽呵护的手,此刻比烧红的烙铁,如冰的铁链还要可怕。
他紧紧掐住她的脖子,看到她涨得通红的脸,看到她的呼吸越来越艰难,他感到十分畅快,可在这短暂的快感后,却是让人更加抓狂的空虚。
她太平静了,不挣扎不反抗,仿佛这一切是她求仁得仁。
臂上青筋尽现,掌间力道只要再加重一分便可掐断她的咽喉,他等待着她求饶,却又怕她真的求饶。
然而这一切都是他自作多情,眼前这人从来都比他狠。肖劲自嘲一笑,手掌松开。空气灌入她喉咙,她剧烈咳嗽起来。
“晋丰,把药拿来。”
段晋丰迟疑地递上一个小瓶子。
肖劲晃晃瓶子里透明的液体,声音比先前柔和了不少,“这是鸩毒。不过,你要再说一次喜欢我,我就放了你。”
他眼中的讥讽她如何不知,如今便是再说喜欢平添讽刺罢了,邹苒苒自嘲一笑,可这笑落到肖劲眼中便是轻蔑和嘲讽。
肖劲如愿般畅快笑起:“当真以为我这样蠢吗?方才不过试探你会不会为了保命再跟我演戏。”肖劲将瓶子丢在地上。
终归还是走到了这一步。邹苒苒落寂一笑,弯腰去捡,手却突然被他拽住。
两两相望,他看不到她昔日的可爱,她看不到他往日的温柔。这段本就不该开始的感情,早就该结束了。
“忘了告诉你,多亏了你的远恒哥哥,要不是他安排人向我透露风声,旁敲侧击地说你躲在六里胡同,我们还真是找不到你!”
短暂错愕后,她像一只发怒的小狮子,低吼道:“你骗人,他不会的!”
呵,终于有情绪了。肖劲毫不在意地笑了,握成拳的手掌里指甲却划破了掌心。
他到底在发什么疯?只有张远恒能调起她的情绪,她心中只有张远恒啊!曾经的那些天真无邪,温情甜蜜不过是诱他入狱的陷阱,而他至今却还心存侥幸。
他怎么会让她如愿?
肖劲注视着她,一字字清晰有力:“张远恒在事发当天就离开了燕宁城,你不过是他的替罪羊。”
邹苒苒愕然,倔强的眼神一瞬间凝滞了。电光火石间,她仿佛想起了什么。
难怪张远恒会忽然说喜欢她,难怪他硬让张夫人离开燕宁城却不告诉她夫人的去向,难怪警卫队会直奔六里胡同从老树洞里把她抓出来,那是他俩的秘密基地啊。
原来这一切都是张远恒的阴谋,他在利用她。
像是被人抽走筋骨,邹苒苒瘫软在地,胸口像有什么东西裂开了,窒息般的痛灌满了她的五脏六腑;又像是丢了什么比命还珍贵的东西,那份急切跟心痛逼得她发疯。
这就是报应,逢场作戏却又付了真心的报应。她不敢抬头,害怕迎上那双让她沉沦的眼,她仓皇地捡起地上的毒药瓶子。
意识溃散的最后一刻,她抬头看他,泪水溢出眼眶。
对不起,肖劲,今生已然亏欠,愿来生不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