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秀

　　冬月廿一，京都的第一场雪，在沉沉乌云里蓄力多日后，终于落了下来，洋洋洒洒飘若烟絮，将刚刚经过鲜血洗涤的街道，裹上厚厚银装。

　　雨莹薇瑟缩在冷宫一角，痴痴望着破陋的窗户里伸进来的一枝红梅，她依稀记得，第一次见到楚浩杰的时候，约莫也是隆冬时节。

　　艰难的伸出早已断了经脉的手去，想要触碰难得一见的外来物。

　　然而这也是不被允许的。

　　“贱妇，又想做什么妖。”

　　给她来送饭食的宫娥立刻操起戒尺又狠又准的抽在她伤痕累累的手背上，薄刃一般的戒尺将手背划出血来，随后雨点一般抽在她身上，在本就血迹斑驳的衣物上又划出一道道血痕。

　　雨莹薇痛呼了一声，随即死死咬住牙关，护住头脸，再不哼出半点声音来。

　　“哟，还挺硬气，既然还有力气，正好明天的饭食也省了。”

　　宫娥十分乐见她这副模样，因为这样，她又能扣下一笔餐费，虽然不多，但是聊胜于无，谁又会和钱过不去呢。

　　小宫娥看着瘦的不成人形的雨莹薇心中不忍，想这临安才女当初进京时何等的风华绝代，因此拉住打人的宫娥劝道：“菱颜姐姐，算了吧，她已经挺可怜的了。”

　　“可怜？呵，你心疼这贱妇？真是稀奇，仔细贵妃娘娘扒了你的皮！”被唤作菱颜姐姐的宫娥也打累了，看着窝在地上的雨莹薇啐了一声收起戒尺。

　　“怎么，又想吃了？”菱颜看着那只瘦削的手颤巍巍伸向冷透的馒头，毫不留情一脚踏上去，直到一声清晰的骨裂传来，才移开脚去，踢开了馒头。

　　瓷盘叮铃啷当滴溜溜滚到另一侧角落里，雨莹薇抿紧了唇，紧紧盯着那个沾满灰尘的馒头。

　　她需要那个一天一个的馒头，她不想死，她得活着，活着，才有机会将父兄的事情调查清楚，才有机会去问楚明郡，为何要杀了自己父亲！

　　楚，浩，杰！

　　默然在心中念出这三个字，雨莹薇心里痛到不可自抑，比想到楚浩杰还要痛。

　　“想着吧！反正这两天，你也就活到头了。”

　　菱颜得意的看着痛到痉挛的人，踢着锁着她四肢的铁链啧啧两声，“谢大小姐，谢娘娘，当初将我像狗一样赶出雨府，怎么样，现今这等猪狗不如的滋味，有趣吗？”

　　转动着冰冷眸子看向菱颜，雨莹薇几乎已经冻僵的脸上，缓缓牵出一抹讽刺笑意，“狗就是狗，混了十三年，依然只是个卑躬屈膝的狗奴才。”

　　“混账东西！”

　　菱颜怒不可遏的踢向雨莹薇，边踢边骂：“你算个什么东西，还不是像只狗一样被人锁在这里锁了三年，你以为你还是将军府大小姐、还是被捧在手上的贵妃啊！”

　　雨莹薇胸骨被踢折了，戳进胸腔里，刺破脾脏，不断大口呕出血来，落在地上，艳过红梅。

　　菱颜一惊，连忙住脚，那位高高在上的贵妃娘娘，可是要留着这人性命的，她怎么气昏了头！

　　“你把这儿收拾了，赶紧回来！”她胡乱吩咐了小宫娥一句，急匆匆跑出冷宫。

　　小宫娥瞧着她真的跑远了，连忙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一层层揭开，里头竟然藏着热气腾腾的一个馒头。

　　她递到雨莹薇面前，低声道：“你快吃吧，要是菱颜再回来就不好了。”

　　雨莹薇感受到热意，努力张开双眼，看着这个经常随菱颜来冷宫的小宫娥许久，觉得清秀的眉眼有些相熟，愣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书兰。”

　　书兰，书兰……“你是菱云的妹妹？”

　　“是，当年姑娘入京的时候我还小的很，我在人群里远远的见过姑娘一眼呢，姐姐常说，姑娘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最好的人……

　　哈哈，多讽刺，菱云那个傻丫头，她偏信宋滟依害得她以死明志，今日才知道，她竟然还说过这样的话。

　　雨莹薇眼眶微热，冰冷的脸被温热泪水一烫，回了些许暖意，捧着书兰递过来的馒头，用力往嘴里塞。

　　菱云，兄长，父亲……这些已逝之人的面容一个一个出现在模糊的视线里，雨莹薇哽咽着，合着涌上喉头的气血咽下干噎的馒头。

　　她知道自己现在状若疯狗，可是她才不顾，她拼命的想活下去。

　　可是上天似乎并不打算给她这个机会了。

　　刚刚关上的破门被一脚踹开，冷肃冬风如刀一般席卷而来，吹得雨莹薇单薄的身子不住颤抖。

　　娇媚女声随之响起：“原来是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既然这样，不如你就去陪你姐姐好了。”

　　书兰面色煞白一片，连忙跪地不住告饶，可雍容华贵的女人并没有多看她一眼，而是迈步走了进来，身上狐裘带着新雪，衬得她格外艳丽逼人。

　　雨莹薇听到那个声音，亦猛然抬起头来，死死盯着眼前的人--宋滟依！三年不见，这个人如今越发贵气逼人，哪还有半点十三年前跪在牙婆面前瑟瑟发抖的模样。

　　“泽川呢！我要见泽川！我没有害你！我没有！”看到她，雨莹薇突然激动起来，挣扎带得四肢铁链哗哗作响。

　　“放肆，皇上的名讳也是你这等贱妇能直呼的？来人，掌嘴。”

　　菱颜立即上前，左右开弓扇了雨莹薇几十个巴掌，直到她昏死过去，宋滟依才叫住了手，一盆凉水将人泼醒。

　　雨莹薇躺在地上，冷彻入骨，苟延残喘。

　　“皇上不会来见你的。”

　　宋滟依好整以暇的看着她这副模样，慵懒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兴奋，甩手丢了个东西在地上，叮当作响。

　　那是一个玉哨，沾着斑驳血迹，雨莹薇看到它，立刻又像疯了一样挣扎着想要过来捡，玉哨离她太远，铁链将关节磨出深深血痕，她却像不知道痛一般。

　　痛？这三年，她早就痛麻木了。

　　宋滟依残忍的笑着，在她快要够到玉哨的时候，一脚将那翠绿的哨子踩得粉碎。

　　“啧，姐姐呀姐姐，你既然还忘不掉楚明郡那个逆臣，又哪来的脸要见皇上呢？”

　　楚明郡……

　　雨莹薇紧紧盯着地上那一捧碎玉，“他怎么了！？”

　　“他死了。”宋滟依不放过雨莹薇脸上任何一个痛苦的表情，看了一会儿，才挑着眉梢道：“姐姐难道忘了今天什么日子？冬月廿一，你的生辰。”

　　看雨莹薇视线依然停在碎玉上，索性蹲下来，揪着她的头发逼着她仰视着自己，“这就失魂落魄了？别呀，今天你的生辰，我可是精心为你准备了一份大礼呢，你可得撑住啊，不然现在就死了，多不好玩。”

　　说罢，拍了拍手掌，立刻有侍卫奉上一个方方正正的精致木盒，宋滟依亲手接过，放到雨莹薇眼前。

　　木盒透着浓浓血腥气，雨莹薇心头一震，涌出浓浓的不安。

　　宋滟依白嫩纤长的手指慢慢揭开盖子，一颗血淋淋的头颅立刻跃入她眼中，雨莹薇心胸皆颤，气血上涌，又呕出一口血来。

　　她颤抖着手拨开那颗头颅上杂乱的、被鲜血黏结在一块儿的头发，看着青白面色的熟悉眉眼，鲜血止不住从唇角溢出来。

　　“你知道吗，他虽然兵败，可是本也有机会跑的，可是他见了这个，就不跑了。”宋滟依从袖中掏出一个银锁，雨莹薇看着银锁上“君儿弥月”四个熟悉的字，牵唇扯出个苍凉的笑。

　　“他杀了我父亲，如今因我而死，我倒要谢谢你，替我报了大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