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十一年,暮春,天气晴好。
和煦的阳光洒落在窦府的大院里。阳光下,窦府的婢子们正面带笑容地用鲜花装饰着彩棚。因为过一会儿她们装饰完的彩棚里,就要迎来一场难得一见的御内歌舞表演。
不久之前,陛下为了自己的长子郯王李潭钦点了宗正卿窦希瑊的女儿窦季娘为郯王妃,择吉日成婚。这不明天就是礼官们选定的成婚的吉日了。所以,今日陛下便遣派教坊使领着太极宫宜春院里的歌舞伎们来窦府做庆贺演出。
这些婢子们想到再过一会儿,就能借着府中千金出嫁的光,观看到御内歌舞伎们精彩绝伦的表演,她们手上的动作忽然变得越加麻利了。而紧靠着大院的内厅里,跟宜春院的歌舞伎们一起到访窦府的司妆、司服等宫人们也在麻利地为接下来的演出前的准备工作。
一个梳着螺髻的宫人正拿着一只蘸了猩红色口脂的细毛小笔给一个梳着双刀半翻髻的舞伎勾勒着唇形。刚勾勒完,未及那名舞伎开口称赞,她坐边另一名正在化妆的舞伎,瞟了一眼给自己化妆的宫人,感慨道:“妙妙的手就是稳。这么难画的蝴蝶唇,妙妙不仅一笔就成形了,而且还勾得那么匀称。唉,春娘,看看你刚才给我描的蝴蝶唇,对比之下哪里像是蝴蝶,分是蛾子。”
听到“蛾子”一词的时候,在场的人不免掩面笑出了声,被奚落的春娘尴尬地低下了头。
见此,王妙妙一边给自己化妆对象的额头贴花子,一边替春娘圆场道:“哎呀,阿娇姐,您这话言重了。春娘是新手,她不是那么善长画唇妆,是画得慢了一些。但是,这唇形嘛,她其实画得还可以。她是把蝴蝶唇画得大了一些。不过,我想这并非是她失手为之,而是为了配合你的眼妆。这眼睛画得越大了,唇形反而不易画得太小,画得太小会显得刻作。春娘,我说得是吧?”
春娘急急地点了点头,“嗯,妙妙姐说的话,就是我的想法。”
“是什么呀,妙妙,你不说眼妆,我还不来气。你一说这眼妆吧,我就更来气了。妙妙,你好好地看看春娘勾得眼线像什么样子啊。对比你的妙手,春娘她愣是将我的眼线勾得飞了起来……”
未及那个叫阿娇的舞伎数落完,王妙妙便同春娘换了一个位置,微笑道:“别气了。阿娇姐,我正好帮婉儿姐画完妆,要不我现在来替春娘帮您改一个妆吧?”
“那是最好的。不过,你得抓紧啊。过一会儿,我可是第一个登台的人啊!”
“行,我知道。您放心吧,不用一炷香的功夫,我就能帮你把妆面改完。您这妆面不难改,只要粉盖掉了一点眼尾多余的眼线和唇边多余的口脂,然后稍修饰一下形就可以了。”说罢,王妙妙便立刻着手帮其改妆。确实如她所言,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改好了妆。在场的歌舞伎和其他司妆娘子们不由得赞叹起来王妙妙的手法。
这时,教坊使差来了人传话,说是表演用的彩棚已经搭好了,让大家现在赶紧去现场彩排一下,并让大家做好准备彩排一完,立刻正式演出的准备。因为道贺的公卿们已经有不少人到了窦府的厅堂。这些公卿都不是能候人的主。于是,接到指令的歌舞伎们赶紧带上行头道具,急急去了大院。
剩下的司妆、司服的宫人们开始整理起了歌舞伎们用不上的衣服、道具、化妆用具等物。这些人一边做着手上的活计,一边心里想着舞台上的表演。说起来这些给太极宫宜春院歌舞伎们化妆的宫人们大都原本是宜春院里的歌舞伎或者乐伎,只是因为她们才艺不精没有能评上坐部伎,也没有评上立部伎,被筛了下来,才落为了幕后。
刚才被舞伎奚落的春娘,一边整理花簪,一边对面镜子,叹道:“唉,两个月前,我要是能把剑器舞跳好,现在也不至于如此啊。我原以为做幕后省心的事。这落下来给人梳妆,我起初也不觉得多伤心。但是,现在看看还是台前风光。唉,这给人化妆,看人颜色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一个头啊。”
一个整理着衣服的宫人,打趣道,“明年吧。今年的测评刚过,你是没机会了。明年你要是跳得好,说不定能取代阿娇姐、婉儿姐她们当上坐部歌舞伎们的首席呢!毕竟,你的模样比她们标致多了,年纪也比她们小上好几岁。来日方长,你总机会熬过她们的。”
另一个整理妆具的宫人,附和道:“可不嘛。我们的春娘不仅人长得标准,脾气也比阿娇姐好。你呀,年纪轻得很,回头找时间好好练习,总有跳好的时候。这跳好了,升到坐部伎,可比姐姐我们现在做幕后强多了。哎呀,就你这姿色,真要是能升上坐部伎,在御前表演的话,我想你早晚有机会得幸。说不定能当上才人、婕妤这类的嫔妃。对了,苟富贵,勿相忘啊!”
“我也想着姐姐们的恩情,也想着哪天富贵了,回报诸位姐姐。可是我哪天能富贵,哪天能升上坐部伎啊。现在我天天不是给人化妆,就是整理化妆用具或者制作服具,哪有时间练舞。唉,别说练舞了,就是观舞的时间,我也没有呀。这样下去,我看我只能一辈子给人化妆,当白头宫女看贵人们的颜色过日子了。”说罢,春娘沮丧地将铜镜翻了过去。
王妙妙宽慰道:“春娘,你年轻又漂亮,不像我当初是因为姿色平平被刷下的,我想你只要好好练舞总有机会往上舞伎的。”
“妙妙姐,你别这么说,你化妆本领这么好,别说姿色平庸,就是真的样貌不堪,只要经姐姐的手一画,那化妆完之后,也是一个标致的美人。”
春娘心直口快说完了这句后,便发现周围几个宫人都一脸尴尬地看着她。
于是,她立刻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说差了,便急急补救道:“妙妙姐,我没有别的意思。你也知道宜春院里从来就没有不好看的宫人,大家都是美人。只不过有些美人的样貌美得摄人心魄,有些美人就相形见绌了。但后者也是美人,若是放宫外,我想那也是个顶个的风华绝代。那个我是真心想夸你手艺好!不像我舞跳不好,化妆也学不好,徒有一张漂亮脸,干啥都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