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朝。罗金国。王城内,人头攒动。
今日是嫡公主羽若及笄大礼。罗金王和王后苏氏遍请王公大臣,命妇贵戚,进宫为公主贺寿。公主及笄礼成后,还要乘坐凤撵跟随父王母后往先圣坛祭祖受封,昭告天下,罗金的嫡公主已经成年,封护建府,选婿成婚就在眼前。于是王城金都内的百姓倾巢而出,一早就守在御道两边,等着一睹公主的真容。
说起这位被罗金王夫妇捧在手心长大的嫡公主,在罗金也称得上是家喻户晓。传说,她生得貌若天仙,风采绝伦,更难得从小便聪慧过人,读书识字,过目不忘。罗金王有心栽培,延请名师教导,及至成年,遍读经史,才思过人。也难怪父王母后爱如珍宝。
今日的这场及笄大礼,早在一年前便开始筹备。虽逢大乾皇后国丧,未能张灯结彩,许多排场也不得不削减。但明堂内,鬓影衣香,嫔妃命妇分立两侧恭候;大殿外,衣冠云集,王公大臣列队观礼进贺。阵势也煞为可观。
公主束发的妆台,以四根汉白玉柱和绣着朱雀的紫绡搭成,上悬八卦镜,又以百株奇花异草装点四周。四位身份尊贵,儿女双全的命妇手捧金梳、玉簪、铜镜、华胜,绕台而立。这番布置,是苏后请教了得道高人吕仙姑,按照高人指点所做。意在为公主驱邪避难,祈福祈寿。显得足够隆重,也足够用心。
距离及笄大礼不过一个时辰了,王宫内外,早已准备妥帖。此时的羽若公主,正在自己的宫中,由母后陪同着梳妆打扮,穿上精心缝制的礼服。公主尚且待字闺中,礼服没有用艳红和金色,是一色淡粉的上好细绢,密密地用银线绣了成簇的芙蓉。嫩白色的滚边压着珍珠和碎玉,从领至袖延展开来,束腰的淡紫色绸带上,缀满了珊瑚流苏。这一身礼服,清雅含蓄里透着尊贵奢华,令人观之忘俗。
接下来,是各式首饰、梳妆之物。羽若的手环是由名贵的碧玉猫眼串成,一对儿小巧的祖母绿耳环是母后的陪嫁,就连与礼服一色的芙蓉绣鞋上也缀满了红宝。额间的花钿乃是金箔所制。至于捧在命妇手中,及笄礼上最重要的发簪,苏王后更是拿出一只纯白羊脂如意玉簪。理妆的梳子是纯金的梳背,雕着一只昂首欲飞的凤凰。下面镶嵌着象牙的梳齿,映衬着金凤透着柔柔的光。这些东西早就可谓极尽精美考究。当得上产金之都罗金国的公主之尊。
一众宫女太监在苏后的指导指挥下,围绕在羽若身边忙碌着。被大家簇拥着的羽若公主,却显得有些心神不宁。苏后明白女儿的心事,梳妆已毕,她遣出众人,安慰羽若:“你姑姑那里面并没有被皇上治罪的消息,暂且勿需担心。算日子,黎勋他们即日便可还朝,你又何必心急。今天是你的大日子,无论有天大的事,你都需要应付周全,才不负我与你父王的苦心安排。”
怎能不担心呢,又哪里只是心急?从小备受呵护宠爱的羽若曾经无数次幻想过自己的及笄礼,她不仅幻想过隆重的仪式,华美的衣饰,还幻想着跟自己青梅竹马的黎勋缔结良缘,从此双宿双飞。也幻想着从小疼爱自己的姑姑亲自为自己插笄,亲眼看着她宣告成年。一个月前,这些期盼似乎都触手可及。可转瞬间,乾坤突变,她感觉除了繁琐的仪式和繁重的礼服,失去了一切希望。
先是皇城内传出噩耗,皇后薨逝。紧接着,自己的姑姑,先帝生前最宠爱的贤太妃竟然被皇上下令囚禁在永安阁内。前朝后宫流言四起,说太妃涉嫌谋害皇后,才被皇上禁足!这还了得!当今的皇后来自赤狄,是赤狄王的女儿。消息一出,罗金与赤狄交界处便起了纷争,无奈之下,罗金王不得不派兵迎敌。而黎勋自请出战,随大军去了边境。虽然前几日有捷报传回,却仍让羽若牵挂无比。
面对着心事重重的公主,苏后执意要说些什么来舒缓她的焦虑,于是开口道:
“前几日,你父王派人送来几个拟定的封号,让我为你选定。我说,羽若博古通今,文采斐然,何不让她自己选?”
“不过是些吉祥字眼,母后看着挑选便是。”
苏后展开慈爱的笑颜,抚着羽若的肩头说:“及笄之后,便是成年了,封户建府,就在眼前。你父王自然一切都会选上乘的给你,你若有何心愿,尽管来告诉母后。”
羽若却低了头,红了眼说:“上乘的封地府邸,哪里抵得上黎勋平安归来?再隆重的典礼,没有了姑姑前来,也是遗憾。”
苏后微微一怔,虽然素知女儿与黎勋两小无猜,但没想到,她竟在这般情形下将自己的心事宣之于口。苏后不由在心中感慨,羽若已经长大成人,小女儿的心事藏也藏不住了。想到这,苏后不免要嘱咐几句:“羽若,今日及笄,便代表你已长大成人,你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孩儿,你是罗金王的嫡女,说话行事切不可任性妄为,须谨言慎行,思虑周全,有一国公主的担当……”
“我知道,”羽若:“从小我便知道,咱们罗金国小民寡,夹处两强。这是父王最大的心病,唯有强国富民,开疆扩土,才能长治久安。羽若愿一生以此为已任。不忘自己嫡公主的责任。”
见羽若这般宏图大志,苏后竟有些恍惚,也许,罗金的国运真的可以因为她而改变?然而,这样一个小小的女子,任凭她如何才智,如何担当,毕竟未经世事磨难,又哪堪这般重任?她竟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眼看母女俩的谈话陷入僵局,好在吉时已到。苏后为羽若拭去眼角的泪痕,补上脂粉,将装扮一新的公主收拾整齐,带着她去往明堂。
明堂正殿,在罗金王的亲自主持下,公主盛装而出,向父王母后行三叩九拜的大礼。妆台上,王后亲手为羽若梳起双燕髻,插上羊脂如意玉簪。妆成的公主走出正殿,接受命妇大臣朝拜。从这一刻起,她作为罗金的嫡公主宣告长成。这一刻,她满心期盼着,心上人得胜而归,为罗金带来好消息。姑姑能洗脱嫌疑,脱离困境。到那时,依旧是璧人成双,花好月圆。却不知,自己的命运从这一天起,急转直下,心中那份甜美的企盼,终化作不可企及的绮梦。
羽若清楚地记得,命妇们的朝拜未了,她就看到吴相国捧着红色战报神色慌乱地疾步进殿,他将战报奉给父王的同时,忧心忡忡的神情让羽若莫名恐慌。羽若看到父王在读战报的时候,脸上还挂着典礼上持重的笑容,他虽没有大惊失色,但是那笑容忽然间显得扭曲僵硬。
红色战报在罗金最危急时才可启用。战报上的内容也迅速从殿内传开:罗金赤狄两国交战,罗金先有小胜,随后却一败涂地。副将黎勋战死。大队人马被俘,赤狄大军已然逼杀至重镇安阳。安阳距离京城金阳,也不过三天路程,城内唯有主将陈进率领几千残兵抵挡。罗金危在旦夕。
羽若只觉得天旋地转,她不禁一个踉跄,撞在汉白玉柱上,头上的羊脂玉簪落地而碎。周围传来命妇们惶恐不安的惊叫。
这一天,罗金王城的百姓到底没有等来公主的轿撵。罗金战败,王上急诏大臣们商议对策,祭祀之礼取消。人群中,传来一阵阵悻悻不乐的哀叹,忽然,喧闹的人声中传来一个老人的高声悲叹:“还有功夫在这里磨牙,大敌当前,十几年前的战乱又要来了!”
世人都知道,十几年前的那场大战,血流成河,尸堆如山。姜乾、赤狄和罗金联手覆灭了楚翎的百年基业,才有了如今天下三分的局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