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妆山河

要说紫微城有什么好，杨蕊愉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九洲池岛和矗立其上的瑶光宫。

十年前她初入宫时，对一切都感到新奇，不过身处皇宫，规矩众多，虽然好奇，但也不敢乱走乱看。当她初次跟随皇后到九洲池岛上，正值辰时，一天中阳光最好的时候。瑶光宫迎着晨光，柔化了它的威仪，倒映在澄鲜池水中，实谓“无风水面琉璃滑”。杨蕊愉看呆了，脚步不觉放慢了，直到身边的宫女轻咳才回过神。

总角之年离家，免不了想家。从那天起，每当她思念家人，便会偷偷跑到九洲池边哭。

夏末夜晚，杨蕊愉听着蝉鸣，想起了幼时磨着舅舅让他给自己捉蝉的时光，鼻子又开始发酸。偷偷跑到池岛边，借着池水反射的月光发呆。

忽然，她听到不远处的草垛传来一声闷响，紧接着是一声娇气的“哎呦！！！”

杨蕊愉刷地一下站起来，紧盯着草垛，若是被宫人发现自己偷跑出来，一定会告诉皇后娘娘的。她下意识想跑，刚转身，突然意识到不对。宫人怎么会躲在草垛里？且听声音是个小孩子。

杨蕊愉心里又怕又好奇，一番天人交战，最终好奇战胜了恐惧。她尽量放轻脚步，躬着身子慢慢靠近，连呼吸都屏住了，就在差草垛两步的距离时，一个黑影蹭地站了起来。杨蕊愉吓了一大跳，“啊”地大叫，向后摔了个屁股蹲儿。

她的一口气还没喊完，就被那黑影扑倒捂住了嘴。这下把她吓懵了，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你是何人，想干什么！”那人恶狠狠地开口，可惜中气不足，完全没有威慑力，“快说！！”

杨蕊愉努了努被捂着的嘴，这个样子怎么说话！

黑影这才意识到，松开了手。

借着月光，杨蕊愉看到了一张沾着泥巴的娇俏小脸，摆出一副勉强凶巴巴的表情，杨蕊愉一个没忍住，扑哧笑了出来。

压制她的小姑娘见她不惧反笑，更生气了：“你这小妮子笑什么！我警告你，我可是如意公主！你冒犯了我，当心我送你去掖庭！”

年纪不大，口气倒不小。杨蕊愉虽说年纪小，到底是宗世女，盯着公主的眼睛不急不缓地开口：“原来是公主殿下，我姓杨，名蕊愉。”

“杨？”公主一愣，“你是杨雄将军的什么人？”

“我是杨将军的侄孙女。”

“原来是宗世女……”公主嘟囔着爬起来，很是不爽，“你大半夜不睡觉跑这里来做什么！？”

杨蕊愉拍拍裙子上的泥土：“我睡不着，再说公主殿下不也是偷跑出来的？”

“小点声！你想被别人听见啊！”

杨蕊愉无语瞧她，对方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年纪，却比自己矮上不少，又说：“公主看起来比我小些，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公主气哼哼地一跺脚：“不需要！本公主就住在这里！还有，你凭什么说比我大，你几岁了？”

“七岁。”

“才七岁？”公主一听，眼睛都亮了，哈哈一笑，“总算有个比我小的了！我告诉你，我八岁了！你要叫我姐姐！”

杨蕊愉想不通这有什么好高兴的，但还是顺着她的话接下去：“好吧，公主……姐姐？”

公主眉头一皱：“什么公主姐姐，我叫杨夕瑶，叫我夕瑶姐姐。”

“夕瑶姐姐。”

“嗯！”如意欢快的答应，全然不记得刚才自己还凶巴巴地威胁过人家。

杨蕊愉奇怪道：“夕瑶姐姐，你到底为什么偷跑出来啊！？”

夕瑶小嘴一瘪：“哼！还不是因为我那群哥哥……”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夕瑶向杨蕊愉大吐苦水，说宫里没有和她年纪相仿的姑娘，她只能和哥哥们玩，可是哥哥们总捉弄她，她和哥哥们逗蛐蛐，连输了十场，被他们笑话，说要是她再输一次，以后就不带她玩了。夕瑶不服气，又想跟他们玩，于是决定要自己抓一只最强壮的蛐蛐。但是母妃一向不同意她玩这些“有失身份”的玩意，她只好大晚上偷偷跑出来抓。

听夕瑶添油加醋地吐完苦水，杨蕊愉看了看天，就算今晚月亮大，但像捉蛐蛐这种快准狠的活儿，月亮再亮也比不过太阳啊。看着夕瑶一脸的泥巴又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杨蕊愉有些同情她，况且夕瑶是她入宫后第一个和她说这么多话的人，于是她决定——

“夕瑶姐姐，我跟你一起抓吧，两个人总要好过一个人！。”

夕瑶等得就是她这句话，两人忙活了一个晚上，直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终于——还是什么都没抓到。

回去正赶上宫人起床，双双被发现，一顿责骂过后，被罚十天禁足。杨蕊愉还好，皇后娘娘毕竟不是生母，不咸不淡教训两句也就罢了。杨夕瑶可就惨了，被她母妃罚抄《论语》一百遍，不抄完不给饭吃。

十日后再见，两个小姑娘好似久别重逢般抱头痛哭，一番交流后才知道，两人都没有把对方供出来，却都落了个禁足的下场，不由感叹难姐难妹，又是痛哭。

其实两人的事情皇后和夕瑶母妃怎么会不知道，二人明争暗斗多年，对方宫中都有自己的眼线，只不过两个小人怎么能明白大人们的弯弯绕绕，只道是同病相怜。

杨蕊愉立志一定要帮夕瑶抓到蛐蛐斗赢哥哥们；杨夕瑶保证赢了之后带蕊愉去光禄寺胡吃海喝。然而事与愿违，两人齐心协力，终是什么都没抓到，杨蕊愉用一根簪子从內监手里换了一只蛐蛐，二人与众皇子大战一天一夜，以惨败收尾。夕瑶以安慰之名带蕊愉硬闯光禄寺，结果刚到门口就被一个厨子瞪得吓了回来，最后什么都没捞到。夕瑶向杨蕊愉保证欠她的这顿以后一定补回来，杨蕊愉也向夕瑶保证以后一定给她抓一只蛐蛐王。

只是宫墙之内，哪里有真正安宁的日子呢？

大业十二年，这年，杨蕊愉及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