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为地金作堂,九龙腾啸飞檐上。青瓦浮窗玉石墙,四海归一朝庙堂。
燕纯熙高坐于这燕国皇位上,一双纤纤玉手抚摸着黄金扶手上的精致雕刻的龙纹,在朝阳的照耀下,闪烁着夺目的光芒。
如今,她总算是坐上这个位子,再也不用寄人篱下,看他人眼色。
凡事种种,终是尘埃落定,于她或于他来说,也算有了个好交代。
那向来侵蚀她骨血的人此刻却被白绫覆眼,面对着她,龙袍上的绣金暗纹明灭生辉,仿佛在昭示他原是这燕国的王。
那人这一生刚愎自用,行事独断,朝风拘谨晦暗,此刻却像个罪人跪在她面前。
“嗯……”
燕纯熙从龙椅上恹恹地来到他面前,缓缓伸手绕到他脑后帮他解开束缚住他视线的白绸。
燕阳华的双眸习惯了黑暗,乍一见光明忽的又有些受不住,不由得眯了双眼,待适应了这刺眼的光他才看清眼前那娇小玲珑的身影。
“燕纯熙,你竟敢……唔!”
还未等燕阳华说完话,燕纯熙那红润柔软的唇瓣贴上他双唇,微凉的一吻宛若雪花落唇又消融。
良久,燕纯熙才仿似不舍般渐渐逃离了他的唇,歪着头,一双水润的眼睛无辜地眨巴着,说出来的话甜腻得不像话,可只有燕阳华知道,她是条毒蛇,那所谓的温柔不过是用来掩饰毒液的糖衣罢了。
只听到她缓缓开口道——
“父皇不是最喜欢纯熙了么?为何却是这样一副神情?”
“难不成,父皇不想再‘宠爱’纯熙了么?”
“还是……”
燕纯熙眼中深藏着看不清辩不明的情感,那应该是恨吧?
至少燕纯熙认为那是自己熊熊燃烧的恨意。
她俯身,轻轻凑到燕阳华的耳畔轻轻地吐气,“还是父皇已经开始恨纯熙了?”
说罢,她用那双燕阳华最爱的樱桃小口轻轻衔住了燕阳华的耳垂,贝齿在那里轻轻咬了一下,留下一个不深不浅的印记。
这分明是他教她的,如今怎么可以说不喜欢?!
“你这是大逆不道!!!”燕阳华气得浑身哆嗦着。
他虽知道自己会死,却不想自己会如此屈辱地死在燕纯熙手里。
她不过是一个废妃所生的公主,得他宠幸本就是天大的福气,如今却想要了他的命!还如此羞辱他!!!
“嗯……”燕纯熙轻轻叹了口气,将身子直起,有些怅然若失地说道,“果然,纯熙还是讨厌父皇呢。”
这云淡风轻的语气就好像是稚子耍性子闹着玩的语气,但又何止如此简单呢?
分明是燕阳华教她如何侍寝的,分明是燕阳华教她如何向他示好,她又怎敢违抗圣上的命令呢?
呵,父女?真是讽刺,试问谁的父皇会让自己的亲女儿侍寝,除了巫山云雨,他又有何事没做过?!
怎么如今偏偏不敢了呢?
燕阳华可恨自己如今身子酥软,不能手刃了燕纯熙,不然,他定要将她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知道燕阳华恨她,燕纯熙也理解他此刻的心情,所以她也不希望燕阳华能搭她的话茬。
只是她现在实在是兴奋,兴奋的血液喷张,仿佛下一秒她那颗脆弱的心就要爆出来一样。
但是她得忍着,她必须忍住这颗兴奋得强烈跳动的心脏。
燕阳华只见燕纯熙用指腹轻抚过她那红润晶莹的唇瓣,口脂殷红了苍白的指尖,显得格外耀眼。
“父皇,你知道吗?,自从那日起,我无时无刻不盼着您死。”
“父皇,再看一看你的天下吧。”
傅如讳知道燕纯熙想要复仇,她的心如今已被仇恨占满,宛若红莲地狱里挣脱的恶鬼。
可他怎能、怎能看着她堕落下去?
这明明不是她的本心,若她真的弑天子,一切就真的无法挽回了。
如今的他,恨不得下一秒就飞到燕纯熙面前,无论怎样,怎样都好,只是不能再让她错下去了!
纯熙,求求你,收手罢。
……
原本恢宏磅礴的庙堂此刻竟也会如此凄凉,傅如讳跌跌撞撞地赶到了庙堂陛下。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庙堂这般高,高的仿佛怎么也走不到顶,他依稀记得燕纯熙说过,这宫里看似安宁,却是个深不见底的牢笼,而她就像是困兽犹斗。
步履维艰,傅如讳已经没有气力了,但如果是为了燕纯熙的前程,力竭他也心甘。
终于,他来到了朝堂前,面前空荡荡,只余燕氏父女两人。
他眼睁睁地见着燕纯熙用白绸封住燕阳华的眼,纤细白净的小手捂住燕阳华的嘴,缓缓从头上拿下那一端磨得锋利的莲花金簪。
一时间,他竟紧张得发不出声音。
只见燕纯熙将锋利的那端抵住燕阳华的脖子,但却丝毫没有刺下去的意思。
燕纯熙不是不想杀,她只是想让燕阳华尝尝那种在黑暗中不知自己下一秒会如何的恐惧。
某一夜,也是那般的黑,她衣衫不整地逃出了燕阳华的寝宫,身上留着他的痕迹,她想把自己洗干净却发现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再干净了。
花园里有口深井,她想跳到井里去,让井里的水冲刷自己肮脏的身躯,可她见井水,井水也是脏的。
她拉扯着青丝,蹲坐在那里从午夜崩溃到凌晨。
如今,大仇即将得报,她自是满心欢喜。
……
紧握着金簪的手用地得骨节泛白,她缓缓抬手。
“不要!!!”傅如讳声音喑哑得宛若野兽嘶鸣。
一阵风来,泯灭了他的声音,燕纯熙的三千鸦羽也随之而起。
等到风再次带来的,是燕纯熙一阵银铃般清脆的笑声。
傅如讳瞳孔宛若地震,她亲眼看着燕纯熙将簪子刺入燕阳华的咽喉,用力地在他的脖颈上留下一道红线。
鲜血溅到了她的罗裙上,宛若一朵朵彼岸盛开在地狱。
血液顺着簪子上金莲的花瓣滴在地上,没入红毯中消失不见。
“噗通”
傅如讳膝下一软,竟那般无力跪在地上,他看着燕纯熙猩红的双眸,嘴唇嗡动,似乎有千千万万句话想要对她说,可到了嘴边竟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
“嗯?太傅?”燕纯熙似乎发现了跪坐在大殿中央的傅如讳,笑得人畜无害,“太傅,可把你等到了,所幸你来了。”
看着燕纯熙明媚的笑容,傅如讳竟觉得燕纯熙是那般的陌生,他仿佛是换了一个人似的,狠厉、冷酷却又摆出一副无辜孩童的模样。
他亲耳听见着燕纯熙缓缓开口,软糯的声音像极了她初见她那般言笑晏晏地对他说着“太傅好”。
“果然,纯熙还是很喜欢太傅呢。”
那人娇花似的薄唇轻掀,苍白苒弱的脸颊上雕刻着一双琥珀星眸。
他记得她说过,自己不会给自己留有软肋,所以她会亲手了结自己的软肋,就宛若她了结四皇子那般。
“现如今,知道此事的,只有太傅一个。”
燕纯熙说着,缓缓解开了燕阳华双目上系着的白绸,傅如讳看到了那一双幽怨却又无神的双眸。
燕纯熙一阶一阶地踏下,拖尾拉长了血迹,可手上的白绫却素净如初,她缓缓伸出手将那白绫递到傅如讳的面前——
“你……自戕罢。”
一切都已经不可挽回了。
傅如讳深知如此,他只能双手接过燕纯熙递来的白绫,跪拜着叩谢,字字泣血,“臣,遵旨。”
燕纯熙似乎没有听他的话,染了殷红的指尖轻轻抚摸着傅如讳头上的檀木簪子。
这还是她亲手打磨的呢。
纵使深宫之中生不如死,但他为她带来了唯一的一束光明,她原本可以忍受黑暗,假如她未曾见过光明。
可是,傅如讳的出现却让她枯死破败的心重新抽枝发芽。
她犹记得她当打磨簪子时那甜蜜欣喜的模样,眉梢嘴角都沾染的笑意,纵使划伤了手她也是甘愿的。
可如今,她却要亲手了结了他的性命,连带着那些幸福的过往一起。
一切都要走向终章。
傅如讳轻轻叹了口气,闭眼,将白绸系在脖子上,嘴角嗜着笑,他说——
“公主,臣不悔。”
“公主,动手吧。”
燕纯熙抿了嘴角,握住白绸的手猛的一用力。
弘穆十五年,燕幽帝驾崩。公主纯熙继位,年号长宁。
没有人知道为何是昔年体弱多疾、庸庸碌碌的公主继位,而那段历史最终也成了朝堂上最隐晦的秘密。
只有燕纯熙自己知晓,自亲手割破父皇咽喉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自己早已满手鲜血、满身脏污。
这一切都无法回头了。
这天下,这河山社稷,终究还是落到了她的手中。
众臣依稀记得公主曾有一位太傅,据说他与燕纯熙情投意合,却在先帝驾崩时不知所踪。
据说,是公主为了不给自己留软肋亲手结果了他。
也有人说,是他告老还乡,从此作闲云野鹤不闻政事。
可最后的事实终究还是隐没在这偌大的朝堂上,一切看起来全都无疾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