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梁、弱水,配着冉冉腾起的孔明灯,一副灿烂的烟火映照着路上的青石,铺洒在酒肆林立的长安肆坊之间。又到了一年的中秋,郑挽时在熙熙攘攘的街头,走得漫不经心。身边时有的吆喝声,已不再像初次听见时那样,能引得他驻足侧目了,这是他第三次来安都了。从寒冬腊月至丹桂飘香,他们马不停蹄地赶了近一年的路程,饮着雪水,穿过风沙,终于到了这大宣的心腑。
逆着人流,郑挽时走入了一道不甚热闹的胡同,他在一座府门前停住了脚步,微微蹙着浓黑而凛冽的双眉,看着那扇斑驳着掉了树漆的大门,门前的石砖缝里长着几簇荒草,眼前的荒芜让郑挽时紧绷着身体。他定了定神,朝着远处一个摊子走了过去,这是一位花白了头发的老人,正闲闲地坐在一张巴掌大的木椅上闭目养神,郑挽时来到摊位前,他敛起一身锋芒,先是对着老人一礼,温和地问道:“老人家,这胡同里的住户门面看着挺整齐,只这一家破败如斯,可是家主人有什么事情?”老人微微掀了掀拖沓的眼皮,打量着眼前看起来文弱温和的少年,喑哑地回答:“不能打听。”
郑挽时微顿了一下,从随身的荷包里摸出两个铜板来,递给老人家,依然温和地笑道:“我是个生意人,家里往来丝路做些小本的买卖,手里积了些银钱,本是想在长安找间落脚地方,牙人推了这家,今天一看,这间门府却荒败的厉害,却不知敢不敢盘下,还请老人家指点一二。”老人接过郑挽时的铜钱,却并不白拿他的银钱,将摊子上白色笼布下的桂花糕切了二两出来,拿干荷叶包了递给他,摇着头道:“这位小郎君,还是回去禀了家里,这牙人怕是不良,存着心的坑你们的银钱哩。这家原是骠骑将军麾下,坐骑营沈校尉养的一个外室所居,家里还有个十三四岁的女儿。去年骠骑将军被官家问了罪,连带着这家也被抄了,哎哟哟,那家外室和女娃子都被拖出家门带走了,可怜哟。这查抄了的门府,官家说怎么置办才能怎么置办,这牙人可没那么大的本事。看你年纪轻轻,可别叫人唬了去,快回家与你家人说去吧。”
郑挽时笑着答了谢,拿着桂花糕转身的瞬间,一双剑眉再次蹙了起来。想着几年前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小姑娘,郑挽时有些揪心的烦躁:一年前的查抄,看来……我终是来晚了。
转过栽了大槐树的胡同弯,郑挽时在胡同口将手中的桂花糕递给了戴着斗笠,在砖墙上斜靠着的男人,一身颓丧又有些焦躁的气息让男人撇了撇嘴:“没找到?”
“门前草都有半尺高了。”郑挽时没好气的回复道。
“从得到消息到现在,咱们没停息过,你……也算尽心了。”男人转了转肩头,揉了揉脖子,似乎对这个结果一点都不意外,打开手里的荷叶包,看着那二两桂花糕耷拉了嘴角。
“木托……方姨没有死,摆摊子的老伯说她和女儿被带走了。”郑挽时拧着眉,若有所思的弯腰捡起一旁不知被谁仍在墙角的木枝子。
木托轻轻叹了口气,他对郑挽时心心念念的方姨没有任何感觉,他甚至不记得她的模样,但他明白,被官家下了罪抄了家的,哪能有什么好下场,但这话他不敢明着跟郑挽时讲。其实郑挽时自己心里也很清楚,只是他依然抱着那一丝丝的侥幸,希望官家不知道方姨的存在,希望他们在倾巢之下,还能完好。
“她于我……有救命之恩。”望着胡同口往来穿梭的行人,郑挽时喃喃出声。
“那我们就再在这里待些日子,反正申胖子那里还可以拖些时日。”木托也不知道再待几日还能有什么作用,但他就是看不得郑挽时这么一副无头苍蝇一般的乱转,挠心挠肺,看着闹心。
“谢谢……”郑挽时沉默了片刻,正视着木托,微微勾了勾唇,只是笑意却未达眼底。
木托夸张地抖了抖身子,摸了摸双臂,粗声粗气的抱怨:“一头狼,非得装只羊,收起你那副人畜无害的模样,不要妄想把你那些伎俩用在我身上!”
这些郑挽时有些无奈地斜了木托一眼,随即正色道:“即使多逗留些日子,又能怎么样……我们去哪里找人呢?”
“你也算是来过长安几次了,就没有一点门路吗?”木托皱着眉,斗笠的阴影覆盖了他半张脸。
“或许有一人,可以询问。”郑挽时想了想,扔了手中的木枝子,拍了拍双手。
看着重新振作起来的郑挽时,木托微微松了口气,将手中的桂花糕捏来捏去,嫌弃地说:“陪你跑了几千里的路程,你就给我吃这个?花子要饭都比这个好!”
郑挽时微微勾唇一笑,那张覆着风尘,略有些寡淡的脸上有了一瞬间的光彩,只见他低头重新捡起地上的木枝子递给了木托。
“做什么?”木托不由自主的拿过,在手里翻来覆去的查看着,这只是一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木枝子,最多在枝头多了一只树杈,看起来比别的树枝特殊一点?
“花子,要饭去。”郑挽时言罢,率先向街上走去。
木托愣了一瞬,下一刻,将那木枝子掼在地上,斗笠下的脸看不全,但单看他紧抿的唇便知此刻定是恼羞成怒:“郑铎!你他妈的!”
说罢,一双拳头带着利风袭向郑挽时。郑挽时却如脑后有眼睛一般,微微一侧,避过了木托的袭击,两人你来我往的过了几招,打架之余还注意着街道上的情况,见有人驻足注意了他们,二人拆解两招之后便不约而同地停了手。
“我要吃水晶肘子、烩羊肉!再来两坛子金华!”木托气哼哼的低吼。
“依你。”郑挽时低声地笑了笑,那注意着二人打架动静的路人顿时觉得,好一个覆尘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