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托付

 屋子不算大，软罗轻纱的布置着，窗子开的很大，在这暮秋时节的凉风中，整个屋子都显得有些冷。即使如此，欢爱过后的旖旎气息依然残留着，郑挽时有些坐立不宁。

方瑶瑶似是没发现郑挽时的不自在，斟了茶水递给郑挽时：“玛莎还好吗？你怎么到安都来了？”

郑挽时将茶碗握在手里摩挲着，他一向清澈精明的双眼有些不敢看方瑶瑶，刚开门的那一瞬，他已经看到了方瑶瑶死去的心。

即使是到了花信年纪，方瑶瑶依然显得比同龄人年轻，虽然经历了生活的苦难，但杀死的是她的心，却没有败坏她的容颜。她不是顶好的颜色，却贵在舒服，即使是寡淡的颜色，也并未让人觉得索然无味，她有自己的风韵，这是当时老鸨过眼时一眼瞧中她的原因。

“方姨，玛莎很好，我们知道了你的事情……所以赶来安都，想要带你回去。”郑挽时轻轻转动着手中的茶碗，一双却眼睛盯着方瑶瑶手中的茶碗。

方瑶瑶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谢谢你，虎子。可是从我进入安都的那一刻起，我就再也回不去了……”

郑挽时皱眉，终于抬起眼睛看向对面与自己记忆里相去甚远的女子，不解：“为什么回不去？只要有办法，我们总会将你从这里弄出去的，你的女儿沈南厢不是就出了尊艺坊吗？还是你舍不得沈世海？”

看着方瑶瑶只是轻笑着摇头，并不曾回答他，郑挽时蹙紧了眉毛：“方爷爷当初将你卖给沈世海的时候，我们就觉得他做得不对。”

“沈大哥对我很好。”方瑶瑶笑了一下，“虽然不能成为他唯一的妻子，但他待我真的很好。”

“很好会不让你入府？甘心让你顶着外室的名头被大妇欺压？！”郑挽时紧紧地捏着茶碗，很是生气。他不记得自己父母的模样了，但他对方瑶瑶的印象却极为深刻，那是他作为孤儿流浪的黑暗日子里，第一束照亮他的光芒，那么温柔，那么温暖。

“虎子，你不懂。”方瑶瑶安抚的拍了拍郑挽时的手，他们多年未见，虽然郑挽时三次到访安都都会去看看她，可最后一次见面也是三年前了，她并不知道要如何安抚眼前有些愤恨暴躁的少年，只得细声慢语地道，“有时候就是因为爱一个人，所以才没办法给她所有，只能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保护她。陶姐姐并非不好，只是她太爱沈大哥了。”

“你不爱他。”郑挽时用了肯定的语气，她从方瑶瑶脸上和眼中看不出那种浓烈爱人的情绪，她似乎只是在说跟自己不相关的人，而不是自己的丈夫。

“我选择不了我的命。”方瑶瑶收回了自己的手，望着手中的茶碗有些发呆，“我有南厢了，而我现在……又在这里。”

虽然方瑶瑶的话有些破碎，但郑挽时还是听懂了。方瑶瑶嫁给沈世海是她没办法选择的，她是父亲巴结上峰的礼物，而跟随沈世海的这十几年中，沈世海虽无法给她名分，却待她不错，更何况，她有了沈南厢，现在又身陷花楼，她已经回不去了……

“总会有办法的。”郑挽时抿紧唇。

“虎子，谢谢你不远千里来安都寻我。这里不比玉门关，你不要乱来。尊艺坊不是私娼暗窑，钱权都不能在这里随便说话……”方瑶瑶看着郑挽时的模样有些着急，她对眼前少年的印象还停留在十三年前她跟随沈世海出玉门关时跟着她马车跑了十几里路的孩子，当年将他带进金方斋只是顺手而为，看不得一个没爹没娘的孩子被欺负，于她不过是举手之劳，甚至最后抚养他的也不是自己。可这孩子就如同乳鸽认母一般，认定了她似的。

“但有一事，希望你能帮我。”方瑶瑶犹豫再三，有些为难的看着郑挽时。

“只要我能办到。”郑挽时放下摩挲了许久的茶碗，里面一滴未少，他一口未尝。

“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找找南厢……”方瑶瑶眼中带着些许乞求，“其实当初我进尊艺坊是有条件的。”

叹了口气，方瑶瑶将当日的情况全盘托出告诉了郑挽时，这一年来的所有遭遇，在此刻仿佛找到了出口，让她的情绪能够一泄而出，但她的发泄却是那样的温和，郑挽时真心觉得她是一个没脾气的女人：“官家发落了骠骑将军，萧大人生前一直被沈大哥推崇，他们虽未接触，但沈大哥一直说大丈夫当为萧致望。我想能被沈大哥认可的大人，怎么也应该是顶天立地的大人物才是，却不曾想官家说发落就发落了……官兵上门时，我和南厢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直到在大狱里见了陶姐姐，才陆陆续续明白是萧大人出了事。”

“萧将军是在狱中自杀的。”郑挽时提醒方瑶瑶，“畏罪自杀。”

“大家都是这么说的……”方瑶瑶苦笑着摇了摇头，“可我不信，我相信沈大哥的为人，他虽处理不好陶姐姐和我之间的麻烦，但他是个磊落光明的人，甚至有些木讷。”

郑挽时撇了撇嘴，不去告诉方瑶瑶，人有多面，能装善变，在他面前木讷磊落的沈世海未必就是个二愣子，一个二愣子，如何坐上坐骑营的统帅之位？所以，那被沈世海推崇备至的萧致望，也不见得就是含冤赴死的。

“后来，判决下来了，沈大哥被压在了牢狱，而我们都被流放嶂南。命保住了，可嶂南那么远，南厢会死在路上的。”方瑶瑶叹息着摇了摇头，她可能不够爱自己的丈夫，但女儿是她一辈子的心血，“后来韩妈妈来选人，瞧中了我。我说我可以来尊艺坊，但是得带着女儿……我不能把她丢在狱里，更不能让她流放嶂南。韩妈妈同意了。”

“她的条件是什么？”郑挽时问道。

“进门就接客。”方瑶瑶声音很轻，郑挽时沉默不语。

“呵，”方瑶瑶似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嘴角忍不住的咧开，“陶姐姐怕是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了……以前我们不过是争风吃醋，现在怕是觉得我给沈家蒙羞了，但南厢是我的命根子，我得让她活下来。”

“那她如何出的尊艺坊？我又能去哪里找她？”郑挽时叹了口气，颓丧之感瞬间袭击了他。

“是安赫尔大哥……安赫尔大哥的妻子，与韩妈妈交好……出了高价，又买了人情，才将南厢放出尊艺坊……这恩情，我这辈子都还不清。”方瑶瑶眼中蓄满了泪水，只要想起女儿被赶出去的那日，抿着小嘴，一遍一遍往坊里冲，又被打出去，嘴里喊着娘的情景，她就忍不住心口撕裂般的疼，“我不知道去哪找她，我们不被允许出门，安赫尔大哥为了南厢的事已经尽力了，当日将南厢带走后，第二日就给我递了信儿，说孩子跑了。我没办法去找，安赫尔大哥也腾不开时间，所以，虎子，方姨求求你，能不能帮我找找南厢？”

“好。”郑挽时答应的干脆利落，“找到她之后呢？”

“回玉门关吧，让她永远不要再来安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