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快一个月了,京都的雪丝毫没有停的迹象。
已近黄昏,行人匆匆,以往此时路边沿街叫卖的小摊铺子,都早早的关门回家躲冷了。
西郊石瓦巷的一处偏僻小院儿里,从东侧屋里隐隐传来一阵咳嗽声。
“咳咳。。。”
韶明嫣猛然睁开了眼睛,大口喘着粗气,像是憋闷了许久。她头疼欲裂,脑袋嗡嗡作响,眼前视线有些模糊,思绪恍惚。
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坐起身,看清周遭。
灰漆漆的泥墙光秃秃的,屋里除了一张破旧的四方桌几和一条木凳,一把竹尾苕帚歪歪扭扭地倒在一角,再没什么了。
韶明嫣终于回过神来,这不是她的小泥舍吗!
她低头看去,身上只裹了一件单薄泛黄的麻布内衫,盖着的柳絮被子已经发硬,露出的双脚被冻的通红。摸了摸脸颊,头发,右手手腕处有一约摸一寸大的弯月胎记。
这个胎记她再熟悉不过,这是她自己的胎记。
她又活过来了?!可她明明记得自己是株兰花!
哦不对,当小花是她死后的事了。
18岁那年,她死了。
她的魂魄孤零零地飘了些时日,最后游落在大益朝第一将军姜曳的府邸中,作了三年小兰花。
可就在刚才,她被一股不知哪儿来的强大力量牵制,忽而周遭一团厚重的迷雾,随后,就天旋地转地来到了这里。
她重生了,魂魄重回到了体内。
虽然刚才的气流冲击过于强烈,以至于这会还有些头昏脑涨,但是她明显感到此时身间充满了一股持续的热流,冻红的双脚此时也被阵阵暖意包围。
她突然口渴难忍,正想从石炕上下来去找口水喝,便听到吱呀一声,一个约莫13、4岁的小丫头推门而入,来不及弹掉身上的浮雪,急忙走到床边。看到韶明嫣,激动喊道:
“姑娘,您终于醒了!您都昏睡了两天了,可吓死奴婢了!”
说着,丫头兴高采烈地举着手上一摞子药包,
“姑娘您看,我讨到药了!经五巷的常家大夫是个热心的,他愿意再让咱们赊几日药剂钱!不像其他的大夫那般见死不救,哼!”
这是韶明嫣的贴身小丫鬟,名叫小蝉,从小便跟着她,当是半个亲妹妹了。
韶明嫣怔了怔,几年不见,这熟悉的脆亮声音在耳边响起,看着这个瘦弱的小丫头又活生生的站在自己跟前,心里说不出的滋味,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啊呀,姑娘,您怎么哭了?是不是胸口又疼了,赶紧躺下。”小蝉急忙丢下手中药包,正要扶她躺下,却被韶明嫣一把搂进怀里。
“是你吗,小蝉?我的好妹妹,终于又见到你了!”韶明嫣泣不成声。
曾经,小蝉也是个胖嘟嘟的可爱娃娃,可自从跟着她离开韶府主宅搬到小泥舍,就越发瘦削,再没胖起来过。也难怪,有口饭吃没有饿死,已是万幸。
“我是小蝉啊姑娘,您又在说胡话了。”
韶明嫣一愣,什么叫,又?
这个说话向来直接的小丫头,顿时将韶明嫣心中重逢的喜悦扫去了大半。
嗯,其实也不能怪小蝉。韶明嫣前世脑子确实不灵光,不仅不灵光,还常年咳嗽,体弱多病,白白糟蹋了那副水灵可人的长相,要不是小蝉是个忠傻的丫头,谁稀罕她,躲还来不及呢。
韶明嫣脑海中浮现出了过往种种,忽而嫌弃起自己来,觉得自己的前世真是蠢笨至极,不然也不会发生那些事却浑然不知了。
“姑,,姑娘,咳咳,我喘不过气来了!”
韶明嫣这才意识到,自己还紧紧搂着小蝉,而且力道十足,根本不像个从小卧病在床的病秧子。
松开了手,小蝉如获重生。韶明嫣转移了话题,
“小蝉,现在是什么年月?”
“今儿个是丁卯年腊月初二。”小蝉顺了顺自己憋闷的胸口,如实回答。
韶明嫣本来略带朦胧的双眼顿时变得明亮起来。
小蝉并没注意到她家姑娘这细微变化,而是挠挠头,疑惑地继续说道,
“姑娘,您今儿个怎么怪怪的?净说些奇怪的话,是不是病糊涂了?”
“大夫人昨个还差人来信儿嘱咐,说过两天就要把您接回家准备着了,让我好生照顾您。要是大夫人知道我没照顾好您,定会把我赶走的!”
小蝉定定站在床边,自顾自地说着,小脸纠成一团,似是要急哭的样子。
韶明嫣却没接小蝉的话,而是在想另一件事。
是了,今日是腊月初二,距离她嫁给那个将死之人李翀,还有半月。
当年韶家为了博得当朝重臣李有良几个正眼看,将韶明嫣嫁给了李有良那个将死的小儿子。
时间不多,但也足够。
韶明嫣薄唇紧闭,目光坚定。她忽而起身下床,光着脚三步两步径直走到屋外。
漫天飞雪,漫天飞雪!
三年前的腊月十八,她穿着大红嫁衣死的那天,也如今天这般风雪交加。
恍如隔世,却是隔世。
刺骨的寒气扑面而来,韶明嫣心中怒火逐渐上涌,热流在体内似是更加猖狂。 她大口大口地吸着冬日的冷风,干冽又畅快,体内的热流被慢慢中和,逐渐平息。
她抬头望向阴暗的天空,双眼湿润,嘴角不住颤抖。
“苍天给了我重生的机会,这一世,我定要好好活下去,让你们血债血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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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韶明嫣被屋外阵阵争论声吵醒。
小蝉的声音从院门口外传来。
“胡二哥,你行行好,再宽限我几天,六街的绣铺张老板说了,过两日就结我工钱,只要一给了我工钱,我就立马给你这个月的平安贯!”
“呸,少废话!我已经容了你们好几天了,你去打听打听,除了你们,这条巷子还有哪户有这待遇?今日,无论如何都得给了!”
胡二边说,边用左手小指扣了扣牙缝,随即朝地上吐了一口菜渍,歪着脑袋吊儿郎当地向小蝉逼近了两步,厚厚的棉衣也挡不住他一身乱颤的横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