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中,菲菲在试图努力地搜寻着记忆。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最后的那一帧定格,是列车即将进入隧道时,她只觉得远方直射来一束光,如同极光一般的强烈而刺眼,就好像是行驶在黑压压的公路上,突然,对面疾驰而来的汽车,“砰”的一声,打着远光灯,直勾勾地探照过来……
仍旧是在那一束束的光照和各种忽远忽近声响的交错中,时而清晰,时而迷离地又过了一会儿,菲菲感觉到被人扶了起来,掰开嘴,灌了一通又苦又腥的汤水之后,她“咔咔咔”地咳嗽了好几声,差点被呛到,她本能地睁开眼睛。
“哎呀,姑娘啊!你可总算是醒了!”菲菲眯了眯眼,循声向上望去,隐约可见一位大爷端着碗,扶着自己的是一位大娘。
两位老人身着古装布衣,看上去朴实无华,面容慈祥,头上都插着木簪子,挽着发髻!
菲菲低头看看自己身上,已不见了记忆中原先穿戴的卫衣、仔裤和高帮鞋,奇怪!不知何时,被裹上了一袭襦裙,还穿着一双绣花的高跷履!
再看看身边,还好,那只从不离身的桶式双肩包还在。
菲菲起身,从双肩包里边晃晃悠悠地抽出了那卷她无论走到哪里都随身携带的钢琴键盘练琴垫,摊开来。
“这位姑娘,你这书简倒独特得很!不是通常见到的那种竹制的,只是,这,一道黑,一道白的,也没见上面写个啥啊?”大爷一脸稀奇地问道。
“哎呀呀,老头子!这姑娘能来到咱们瓦胡同,那可都是缘分啊!你咋能说啥‘一道黑’呢!真是的!”大娘笑着嗔怪大爷。
哎……
菲菲长叹一声,欲言又止。
她,钱谌菲,一位来自现代都市的钢琴师。
至少五十天前,她都坚定不移地以为,此生会和未婚夫唐唐上演着令许多人艳羡不已的戏码——“才子佳人,情定一生”;
亦或“你侬我侬时时有,两情相依到永远”……
不承想,末了,追思会上的她,却是“逝者许多唐的未亡人”。
眼前,她要如何回答大爷,那卷成一拢的垫子不是书简,那是她的“拳不离手,曲不离口“呢?
她又要如何告诉大爷,她搭乘了那趟列车,就是为了探寻“亡夫”那衣冠冢中的种种意难平啊!可是,现如今如此的境地,她又该何去何从呢?
一想到这些,菲菲只觉得全身都发麻,耳朵嗡嗡、脑袋懵懵的,只好又就势倒下去,接着装,继续昏睡……
“这姑娘又昏过去了!老婆子,你赶紧的,再去煎一碗还魂汤,看看给姑娘喝了,还管用不?”
就这样,不一会儿,菲菲又被扶起来,灌了一碗汤水。
是人,就总有内急,更何况菲菲这一会儿工夫,就已经喝了两碗所谓的“还魂汤”呢!
菲菲也实在是装不下去了!她只好再次睁开眼,再次挣扎着起身——
“大~娘……那~那个……”菲菲结结巴巴的,心里打念:这是要说洗手间,还是卫生间呢?真不知如何开口,可是,就这么耗着也不是办法啊!
忽而一个闪念冒出来,菲菲蚊子般小声地咕哝出一句:“那个,更衣室,如厕,咋去呢?”说完,羞得恨不得钻入地缝!
随着她尴尬地低头一看,菲菲不觉心里惊呼——
哇,这脚下踩着的可是曾经在博物馆里才能看到的“大青砖”啊!
大娘赶忙说道:“咱们这儿是砖窑,茅房可不比那边瓦窑的好! 我扶你去那边吧!”说着,大娘还从菲菲身下的糠草堆里抽出披帛给菲菲搭上。
菲菲见大娘对她如此关切,原有的半信半疑,此刻已有了七信三疑,连忙点头说:“嗯,随便”。
这一句脱口而出的“随便”,连菲菲自个儿都觉得脸烧的害臊、窘迫又羞愧。
以往的口头禅“随便”,那都是她一贯在面临选择困难时的托辞,此一时来彼一时,现如今这一口“随便”,可真是不合时宜啊!
好在大娘她们似乎并不介意,搀扶着菲菲一路走着,一路说着:
“我们这儿是瓦胡同八姓村,四姓分一组,有砖窑组和瓦窑组。姑娘,你多担待一会儿,前面就快到瓦窑更衣室了!”
“多谢大娘”。菲菲诚恳道谢,一边小步前趋,一边环顾四周。
不远处,西南方那四座圆形根基,下粗上细,远看像是四个馒头似的,没猜错的话,那应该是四座砖窑。
再望向另一侧东北方向,那冒着青烟的四座,恍惚中烟尘随风飘扬,在泣血夕阳中缭绕纷纷,乍眼一看,只见那暮色沉沉的天空中,映出一幅浴火凤凰的图案——
“海州言凤见于城上,群鸟数百随之,东北飞向苍梧山。”
菲菲随口背诵出这么一句来。大娘听着似懂非懂,不禁问道:
“姑娘,你这是想起啥来了?”
“哦,大娘,我想起了我夫家常常画的《百鸟朝凤》图。”
“啊?姑娘都已许配人家了?那咱们可真是冒失的很呐!“大娘面带愧色地说道。
“那,你是走失了吗?”
“我,我……大娘,咱们赶紧着去更衣室吧!”
菲菲一时语塞,只好催促着大娘,随之加快了脚步。
一路上,可以看到两侧的工坊里都码放着砖瓦。
靠右的南侧,是一摞摞的大青砖,目测都是二尺见方,整整齐齐地垒放着,那一片片低沉的青灰色,就好似此刻那无言以对的沉默是金;
靠左的北侧,错落有致地叠放着赤橙黄绿的琉璃瓦,在落日余晖的照射下,更加的显得流光溢彩,迷离扑朔……
菲菲在看到琉璃瓦时,思绪翻涌,想起了整理未婚夫唐唐的“遗物”时,曾在一本日记本扉页上看到的那段话——
“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彻……”
“到了!到了!”大娘有些急促的声音让菲菲止不住打了个激灵!
“大娘,我独自前去就好。“
“也好,我在门口帮你看着,免得哪个匠人误入了!不过,你身子是不是还虚着呢?刚刚也没多问你夫家是……?左司大人如果问起的话,我也好应着!“
“我乃未亡人。夫家,不提也罢。家父亦常年行医在外,无暇顾及,恐怕今后也只是孤苦无依。大娘你以后唤我菲儿便好。“
大娘听菲菲这么一说,不由慨叹道:“可怜人呐!“
菲菲听着,也不禁黯然神伤,低头迈进了更衣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