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风昏日,鸟兽皆隐,僻道浓荫,但闻蹄声。
韶华山下,遮掩于浓密树荫中的黄土小道上,一名黑发黑须面色蜡黄的中年仆从,手持大刀护着一身穿通红喜袍的娇美女子狼狈奔逃。
他们身后目及之处,马蹄隆隆荡起漫天黄土,一群黑衣蒙面人策马扬鞭,席卷着血腥与萧杀之气向他们追来。
风拂林叶沙沙作响,刺耳的蹄声犹如阎罗索命。中年仆从面色严峻,目光焦灼,一边戒备身后追兵,一边推着喜袍女子背脊催促道:“小姐!快!快跑!”
“呼,呼……”喜袍女子手提通红长裙,跑得发髻散落,秀面苍白,脚步凌乱,气喘吁吁。她那稚气未脱的白嫩小脸上布满热汗与泪痕,水光莹莹的黑眸中满是惊惧。
突然间,喜袍女子双腿一软摔倒在地,便再也爬不起来。
“小姐!”仆从急忙赶上前去,探身抓住喜袍女子臂膀欲将她拉起。
已筋疲力竭的喜袍女子,全身瘫软地气喘低泣。她转过贴着汗湿乱发的脸,满面悲色地看着忠心耿耿的仆从,凄凄楚楚地说:“祥叔,我,我实在跑不动了,你,你自己逃吧……”
祥叔眼一瞪,抓起喜袍女子扛在肩上,咬紧牙关甩开大步,拼命狂奔起来。
虽然祥叔是习武之身,身强体健。可他们毕竟已经逃了整整一夜,又有喜袍女子一路拖累,祥叔如今已是强弩之末。
喜袍女子伏在祥叔背后,泪如泉涌地哭叫道:“祥叔!这样下去我们谁都逃不掉的!你别管我了!”
可无论喜袍女子如何哭叫,祥叔就是不应声。他蜡黄的瘦脸越发土色,却仍是扛着喜袍女子竭力狂奔。
喜袍女子抬起沾满尘土与泪水的小脸,看向越来越近杀气腾腾的追兵。忽然她紧咬银牙猛一挣扎,从祥叔肩上滚落在地,口中大喊道:“祥叔!你快逃吧!回京城给爹爹报信,为我报仇!”
狂奔中的祥叔脚下不稳,向前踉跄数步才停住,随后惊愕地转过身道:“小姐……”
“嗖”一支羽箭带着破空声瞬间飞来,“噗”地穿透祥叔胸膛。祥叔脸色霎变,身子一震后退两步,“扑通”一声摔跪于地。
“祥叔!”趴在地上的喜袍女子眼见祥叔中箭倒地,一脸悲戚地厉声尖叫。
她大睁的双目中黑瞳紧缩绝望蔓延,跑得干裂起皮的嘴唇剧烈颤抖,努力挣扎着爬起来扑向祥叔。
手拄大刀单膝跪地的祥叔缓缓抬头,望着策马奔驰渐渐逼近的众黑衣蒙面人刀眉倒立满面惊怒。
他运起一口气猛然站起,一手抓住奋力扑来的喜袍女子甩手丢进密林,低喝道:“小姐从林中逃!属下再抵挡一阵!”
“祥叔!”一片红霞投入林中,喜袍女子嘶哑的哭喊声消失在密林深处。
祥叔决然地扬起手中大刀指向追兵,另一只手握住胸前羽箭,“啪”地折断丢在地上。
密荫小道昏暗无光,裹在蒙蒙黄土中的众黑衣蒙面人,满眼杀气地盯着祥叔奔至近前。马蹄纷乱间将祥叔团团围住,为首一蒙面黑袍人纵身而起扑向他。
祥叔怒瞪扑来的黑袍人一刀劈上,黑袍人悬于空中虚晃一招,翻身跃至祥叔身后。
只见他单臂一挥,手掌砍在祥叔后颈。“呯”的一声,黑袍人双脚落地,祥叔向前栽倒昏迷过去。
众黑衣人纷纷下马,其中一人走至黑袍人身旁低声道:“怎么还留他一命?”
“总得有个人回去报信嘛。”
蒙面黑袍人嗓音低沉双目含笑,扬手从怀中掏出一枚两指节大小,缀着大红流苏的玉葫芦扔在祥叔身边,而后拍拍手道:“走吧,去解决苏家那个未过门的三少奶奶。”
“真是妙计啊,呵呵呵……”黑衣人一阵阴笑,转身率领众黑衣人跑入密林深处,追杀喜袍女子而去。
黑袍人并没有跟随其后,只是背着手站在原地目送众黑衣人没入密林,闷声低笑道:“呵呵呵……苏靖贤老匹夫,这次你们苏家还能屹立不倒?”
天上乌云遮日,黑暗的密林中阴风阵阵。
秀发散乱一身的喜袍女子拉着划破数个口子的通红长裙,一步一软艰难跋涉在半人高的灌木丛中。她不停嘤嘤低泣,哭红肿的秀目中已毫无生气。
“嗖……嘭!”一支羽箭飞来,将她的长裙钉在树上。“啊!”喜袍女子一声惊呼载入草丛。
“哈哈哈哈……京城官家大小姐何卿蓉,你就歇歇吧,别白费力气了!”
猖狂大笑声刺入年仅十六岁的何卿蓉耳中,她顿时失去所有力气,歪头靠在树干上无力气喘,神色木然地看着追上来的众黑衣人。
众黑衣人走至何卿蓉面前,将其围在当中。为首一人慢慢蹲下,伸手捏住何卿蓉尖巧白嫩的下巴扬起,打量着她泥泞的小脸道:“这么娇弱的一个小美人,就这样死了,着实有些可惜啊。”
“放开你的脏手!”何卿蓉杏眼一瞪,用力别开脸,仍含着泪光的眸子里满是仇恨,“你等既然知道我是何人,怎敢如此大胆劫杀于我!”
“大小姐,你就别跟我打官腔了!”黑衣人奸笑着,又摸了一把何卿蓉软软的脸蛋,“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我们也是拿银子办事而已。至于到底是谁要你的命,你下了阴曹地府找阎王爷伸冤吧!”
说罢,黑衣人站起身,接过一旁手下递来的长刀,用力刺入何卿蓉左胸。
“噗”的一声闷响,刀尖没入何卿蓉小小的胸口。何卿蓉秀目圆睁,樱唇张开,汩汩鲜血涌出嘴唇,流下颈子,染湿了同样艳红的喜袍。
那双逐渐失去神采的黑眸中,溢满了不甘与怨恨,直直地望着面前的黑衣人,那狠戾的眼神仿若讨债厉鬼。
黑衣人看到何卿蓉阴森的眼神,心里一阵发毛。他又将长刀刺入得深一些,将何卿蓉结实地钉在地上。之后随手拔下钉在树干上的羽箭,狠狠刺入何卿蓉的一只眼睛。
血箭迸射,何卿蓉的右眼变得血肉模糊。黑衣人拔出羽箭,再刺向她的左眼。
待得何卿蓉脸上只留下两个血糜肉孔,黑衣人才丢下羽箭,拿出帕子擦着溅在手上的血迹,恨恨地说:“看什么看!又不是老子要你的命!就算你变成厉鬼寻仇,也别找到老子头上!”
一阵沙沙声响,姗姗来迟的黑袍人走了过来。看到倒在树旁,满脸血肉模糊的何卿蓉,黑袍人狮眉一皱,非常不满地说:“何必将她弄成这幅模样!”
“我也是迫不得已啊。”黑衣人满不在乎地扔了沾上斑斑血迹的帕子,转身往林外走,“谁让这位大小姐死不瞑目呢?”
“哼!”黑袍人哼了一声,又看一眼气绝身亡的何卿蓉,轻轻摇摇头,尾随众黑衣人而去。
夜幕渐垂,飓风霎起,树影摇曳,鬼声呜咽。死不瞑目的何卿蓉,一双血糜之目怒向夜穹。
而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何府中,官拜大理寺少卿之职的何泰,正在为一宗震惊朝野的灭门惨案大感伤神。对自己远嫁苏州的宝贝女儿何卿蓉之死,他是毫不知情。
月前,皇上最宠爱的惠妃,在用了太医楚翰林开的保胎药之后,隔日便殒于榻上。皇上震怒,下旨彻查,楚翰林锒铛入狱,不日便畏罪自尽死在刑部大牢。
楚翰林自尽当晚,楚府上下百十口人,一夜之间尽被屠戮,唯有其么女楚茵音不知去向。
此案令皇上无比震惊,命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司会审,追查楚茵音下落。然而一个月下来,三法司却无丝毫进展,楚茵音的去向也毫无线索可寻。
惠妃枉死,一尸两命。疑犯楚翰林又被灭门,真相无从追查。皇上气得一病不起,此案则成了一桩悬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