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垂的天空,铅云夹着滚滚的水瀑倾泻下来,呼啸的风仓皇急促,微弱的琴音被雨声敲打得几不可闻。
匆匆的步伐由远及近,琴声渐息,温玉容不由地侧耳朝向屋外,脸上浮起期盼的光。
“月郎,是你吗?”
病弱的面容,终于涌上一丝血色,这个曾以艳丽容光照亮整个上京的女子,此刻却龟缩在小小一隅,宛若一株凋残的花,等待枯竭。
木门“嘭”地大开,发出吱呀一响。
“姐姐,是我。”云鬓华服的清丽女子缓缓踏入这座破旧的木屋,嫌厌似的以袖掩鼻,“没想到你居然藏在这种地方,可叫我好找啊!”
血色褪去,温玉容瘦弱的肩微微颤抖,死死攥紧自己的手,咬牙道:“徐惜兰!”
“是我,数月不见,姐姐还记得我的声音,真叫人欣慰。”留着长甲的指捏住她的下颔,左右看看,看到她无神的双眼忍不住笑了,“果真是瞎了,难为你整日提心吊胆熬到今天。”笑声中藏满了掩饰不住的得意。
“那次果真是你下毒害我!”
“你说的是哪一次啊姐姐,我记不清了。”徐惜兰冷笑,“如今我为刀俎,你若是跪下求我,兴许我会放了你呢!”
“无耻!”温玉容气得发抖。
脸上忽地一痛,温玉容歪倒在一旁,长琴与地面擦出尖锐哀鸣,发丝散乱,她耳边一阵嗡嗡轰鸣。
鲜血滑落,温玉容故意扬起一丝笑来,“怎么?戳中你的痛处了,原来你不愿意听到别人说你无德无耻、狼心狗肺啊!”
“还敢嘴硬!”徐惜兰右手高高扬起,又狠狠给了她一巴掌。
清脆一响,那张惨白的脸很快充血红肿。
看着她这凄惨模样,徐惜兰才算有了些许慰藉,挑了挑指甲,轻轻拍着她的脸蛋,“罢了,反正日后也不会再见。”
温玉容敏锐察觉她要对自己做什么,可她那双无神的眸子什么也望不见,只能仓皇四顾,将自己缩作一团,又被掐住脖子残忍拖出。
她摔倒在泥地里,无数的雨滴砸在她的头上、脸上,让她狼狈地像一只被扒光羽毛的鸟,蜷缩在泥里。
前方是雨滴落在油纸伞上的噼啪声,身侧是脚步攒动声,还有最令她惊恐不安的——铁钳吧嗒声。
越来越近,雨水落在燃烧的煤块上发出“噗”的低响,她越是想象,就越是恐惧,几乎能感受到灼 热的温度,带着烟雾,离自己的脸越来越近。
“放开我——”她终于控制不住发出哀鸣,绝望嘶哑。
可她动弹不得,无数双手像铁钳一样紧紧控制住她。
“哭吧、哭吧……这是你最后一次发出声音了!”徐惜兰的笑从喉咙里忍不住溢出来,落入温玉容耳中成为更深的绝望。
她已经能闻到煤块的气息了,挣扎着,又被按倒在地。
“月郎救我!”
又一次挣扎。
“月郎救我啊——”
听到她的声音,不知为何徐惜兰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那笑声冷地直直穿入她的耳膜,在她脑中急蹿。
嘴被强行撬开,那一块炭火被烧热的铁钳送进她的喉咙里,残忍且冷静地往下塞。
“嗤——”
是温 软的肉被炙烤的声音。
喉咙里冒起烟气,连呜咽声也发不出,一片死寂。
一片死寂。
能看见的人永远也无法明白黑暗的可怕,温玉容从前以为这已经足够令人绝望,她此刻才知道,那只不过是令她陷入绝望的潮汐,将她推入深海的开始。
她在泥水之中翻滚着,喉咙已无法发出一丝哀嚎,那可怕的焦痛是从她的喉咙之中传出的,腥味与肉味一同涌入她的鼻翼,她用手指抠挖着,满口、满手的血从她血肉模糊的伤口涌出,她今天才知道原来她还有这么多的血可流,灼 热得让她窒息。
那一块作恶的炭火被她挖出,她已经无法正常呼吸,每吸入一口空气都像是吸入一个火球,让她忍不住咯血,只有脑子残留着一丝清醒。
令人痛苦的清醒。
徐惜兰终于笑够了,弯腰看着她说:“天呐!你怎么能最后还叫着他的名字?可怜、可怜!”
温玉容眼皮微微抽 动。
“我来告诉你吧,没错,当初是我害你,想要毒杀嘉宁县主是假,想要陷害你是真,可你想过没有,我区区一个温家养女,是怎么能够那么轻而易举接近高高在上的嘉宁县主呢?”徐惜兰的声音轻柔无比,却含着满满的恶毒讽刺,“正是你的好情郎所助啊!”
轰鸣阵阵,脑中一片空白。
徐惜兰仔细看着她的脸,“你不信?你们在蔺桥相会时,他是不是对你说,情意相许、此生不负啊?真可惜你那时看不见,不然,你就会发现,我也在他身边呢!”
她娇笑说:“他对你说这句话的时候,那双手还搂着我的腰呢!”
温玉容挣扎着,脏污的手扯住徐惜兰的裙摆,拼尽全力似地攥紧,口中发出无声的低鸣。
徐惜兰一脚将她踢开,像是撵走一只残废的狗。
温玉容在泥土中爬动着,在地上缓缓划出一个“温”字。
徐惜兰眼中露出一丝怜悯之色,“你真以为他会帮你啊?帮你救你弟 弟,帮你救下温家一百二十四口人?”她言语如利刃,划破了温玉容唯一的希望,“别傻了,宋月殊两年前就投靠秋党,你们温家就是他送给右相的投名状啊!”
彻骨的寒意从她的脊背蹿到她的头皮,恨意滋生,如蛇一般噬咬着她的心。
徐惜兰惊叫起来,眼前这个濒死的女人不知从哪里涌出了一股力量,死死咬住了她的腿,像是野兽,像是鬼魂,那一双空洞的眼里泛出令人心惊的怨恨,幽深骇人。
“祝嬷嬷!余燕!!你们都愣着干什么,把她给我拉开——”徐惜兰尖叫着,对着温玉容的脸拳打脚踢,“她疯了!这个该死的东西已经疯了!!”
一旁的侍女拿起那把铁钳朝温玉容的脑袋打去,一下,又一下,鲜血混着泥土被踩在脚下,温玉容倒在泥里,浑身软了下来。
徐惜兰心惊肉跳躲在一群侍女身后,指着温玉容怒骂:“这个畜生!给我打!狠狠地打!!”
无数的鞭子像是抽在一块死肉上,温玉容毫无反应。
“祝嬷嬷!”徐惜兰扬声。
“老奴在。”祝嬷嬷别过视线,不忍再看泥中惨状。
“给我把她拖过来,毁了她那张脸!用烙铁给我烧烂!!”徐惜兰仍不解气。
祝嬷嬷微微恶寒,为这个女人的可怕感到心惊,人人都知道她是被温家所救,更是被温玉容的母亲一手带大,便是一匹狼也该知道感念恩情,而这个女人……不仅恩将仇报,将视她为亲妹的温玉容害得如此地步,如今甚至还想要将她折辱得生不如死,何其凉薄!
“这……夫人,若是被老爷知晓,恐会惹得老爷不悦啊!”祝嬷嬷不忍下手,婉言道。
徐惜兰看着温玉容这张烂脸,冷笑一声,“正好,也教月郎瞧瞧她这副德行,我倒想看看,他见着这张脸,还会不会顾念往日恩情。”
脚步靠近又远离。
天边又有声音响起,熟悉的声音,让温玉容即便在昏迷中也不由地战栗。
“……她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怎的?夫君舍不得了?”徐惜兰的笑轻柔又甜美,“若夫君不舍,妾身可请人帮姐姐瞧瞧这张脸。”
“劳烦你了,兰妹。”
“你我之间,何须如此。”徐惜兰笑,“只是不巧,先前姐姐不知从何处听了谣言,道夫君归附秋党,害了温家一百二十四口,嚷嚷着要报仇呢!夫君可会介意?”
“兰妹你……”
“怎么了,夫君?”
“罢了。”依旧是那和煦的嗓音,温醇悦耳,“我不过是瞧她模样合心,想着再哄她一段日子罢了,既毁了,便埋了罢。”
冰冷的土落在脸上。
怨毒,如蛇一般在心口嘶叫。
恨意,像是淬毒的藤蔓一样疯狂滋长。
恨,即便付出所有也想要报复,哪怕摧毁一切也在所不惜!
只想要看到他们后悔的脸,看到他们痛哭流涕绝望不堪,想要将自己所遭受的一切!十倍!百倍地还给他们!!!
意识朦胧之间,脑海中响起一道声音。
【触发预警,BOSS系统开始安装!】
电流毕剝声。
【请问,阁下愿意付出一切,重生复仇吗?】
重生?
脑中木然,温玉容下意识在心底说,我愿意。
【阁下将付出来生,不再拥有未来的生命,以换取重生,是否确认?】
确认。
【确认完毕,系统启动中。】
头痛欲裂,像是被人强行塞入了无数记忆的碎片,几乎要炸裂开来。
南柯一梦,梦中千年。
期间像是有无数人在她耳边窸窣低语,发出鬼魅的声音。
青铜的钟声高响,万缕的光破开黑暗。
温玉容缓缓睁眼。
旧日的光景映入眼帘,侍女将绣着银牡莲花的纱幔拨开,熏染着馥郁香气的香囊钩挂在一旁,温热的帕子递来。
“小姐您醒了。”
熟悉的亲切面容,让她误以为自己还在梦中,鼻中一阵酸楚,忍不住淌下泪来。
“小姐莫哭,莫哭……”侍女眼眶通红,“老爷和夫人正为您奔波鸣冤,大家一定会知道您是被冤枉的,嘉宁县主之事根本与您无关,您莫再哭了,当心坏了身子。”
“纹绣?”
“奴婢在呢,小姐可是想用早膳了?”
“如今是元延几年?”温玉容心如擂鼓。
“元延十二年。”
温玉容绷紧的心弦一松,果真……果真是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