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鸣三响,钟过五更。
幽州城内天刚蒙蒙亮,招摇山上已经有了动静。
两道灵动身影蹿下山,略高壮的铁牛慢吞吞走在前面,后面的少年身段纤长、摸样清秀,一身窄袖胡服走起路来虎虎生风,更显英气。
他脚下悠闲,手中握着一把干果瓜子,倒有几分落拓洒脱,见前面的铁牛走的略慢了,便拿手中磕过的瓜子壳丢他的后脑勺,急急催到:“呆子,发什么愣,别误了时辰。”
这把嗓子刚中带柔,这才叫人惊觉这少年竟是个姑娘。
铁牛哎呦一声护住头,不由快步走了两步,不由暗恨自己生的人高马大,却也不是谢星鸾的对手。
两人眼下正要去幽州城外,眼下边关战争不断,百姓苦不堪言,居无定所,流民蹿动,官府每日会在幽州城门口赈济灾民。
时下本是金秋时节,却青黄不接,两人一同去打饥荒,待到了城外,已经旭日渐升,高大的黄泥城墙外挤满了流民。
竞争者人数虽多,但谢星鸾一身痞气,两人一番招摇过市,颇有一番地头蛇的味道,流民本不愿让路,但见了铁牛沙包大的拳头,又都老老实实地的没了声。
僧多粥少,官府本就是熬一碗清汤寡水,不想两人一番插队,还轮不到两人,八个粥桶已经见了底。
铁牛在队伍中望洋兴叹,不由恼道:“已经三日,今日又盛不到粥!”
他身子壮硕,当下颓然将手中陶碗一丢,坐在地上,言辞之间颇感委屈。他年轻力壮,自然不愁吃穿,但是招摇山上老幼妇孺百来张嘴,今日没了粥,寨子中的粮食又要短一日。
眼下时局混乱,缺衣短粮已是常事,但人总要活。
谢星鸾浑不在意,当下弹了弹微潮的衣袖,抬腿便坐,胡服轻便,于她倒是更显英气,手中干果瓜子本不是什么值钱物件,但此刻流民已有三日未曾饱腹,竟也盯着她手中的瓜子渐渐聚拢。
瓜子虽少,却也聊胜于无。
人群渐渐聚拢,谢星鸾恍若未闻,倒是铁牛当下立起身子,挡在谢星鸾身前,冷冷道:“看什么看,扶摇山屠龙寨的大当家在此,小心挖了你的眼珠子下酒。”
立时有人被吓退回去,几个孩子馋的不行,只能红着眼睛盯着她手中的瓜子。
谢星鸾笑嘻嘻的将手中瓜子塞给铁牛,铁牛面冷心软,几个孩子围上去,当下就将手中的瓜子分了,孩子们得了瓜子争抢起来,有个赖头的孩子抢的尤其凶,当下一把塞进了嘴,钻入人群中逃了。
“当家的,今日拿什么交差?”
两人下山本就是为了寨中老少的口粮,眼下动不了官府赈济的心思,自然只能另寻其他路子。
谢星鸾捡了只草根叼在嘴里,一双乌黑油亮的大眼睛迷瞪着,似乎心思全飘在此刻的蓝天白云上:“怕什么,有我在。”
铁牛重重叹了口气,谢星鸾从来不急,可他生来直肠子,眼下早已经柔肠百结。
人群之中传来一声孩童啼哭,方才赖头的孩子因为冲的太快,不成想撞了贵人的马车,当下被马夫三响鞭子打翻在地。
谢星鸾跳了起来,拨开人群上去,见赖头孩子身上已经见了血,知道这三下重的很,马夫还不肯放过,将赖头孩子高举起来,当下朝地上重重一掷,谢星鸾眸子一动,铁牛一记飞扑,好生将孩子接了。
“狗东西,贵人的马车也敢撞!”
马车上有只肥胖的手掀了帘子,露出一张滚圆的脸,一身绫罗不耐酷热,低垂着黏在身上,肥短的手指上套着数个沉甸甸的金指环。
谢星鸾眼前一亮,只觉得眼前站的是一只穿金戴银的大肥羊。
胖老爷手中捏着一方帕子抹汗,足金的戒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嚷什么,这鬼天气燥的很!”
肥羊在向她招手!
谢星鸾一双乌黑的眼睛笑的眯了起来,一双灵活的双目在胖老爷身上细细打量,若不是挨着人多不能动手,谢星鸾恐怕已经上去将他这一身的行头剥个精光。
胖老爷尚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别人眼中的肥羊,见地上滚着一个孩子,几个瓜子丢在了地上,孩子不舍,依旧将瓜子混着泥巴吞了进去,嘴巴上干的出血,想来是很久没有进过水米了。
胖老爷恶心的皱了皱眉头。
谢星鸾笑眯眯的,对这大肥羊越发满意,只恨不得当下就劫了他,当下高声道:“这孩子只是想讨口水。”
马夫大恼,再度举起手中的鞭子,呵斥道:“好狗不挡道!”
眼看马夫的鞭子就要落下,倒是胖老爷招了招手,眯着眼在谢星鸾身上上下大量,半响才道:“哪来的水,这么热的鬼天气,怎么不喝酸梅汤?”
人群渐渐靠拢,胖老爷见人多势众,只好转身从车厢内取出一碗酸梅汤,装汤的小碗用的是粉瓷,精贵的很,更可贵是碗中汤还冒着丝丝凉气,想来已经冰镇过。
孩子艰难的咽了口口水。
幽州多旱,连雨水都不常见,哪里有人见过冰?
众人当下看直了眼,以为遇上个好心的老爷,却不想这胖老爷将中酸梅汤在众人面前轻嗅,满意的见到众人痴迷的神情,当下将手腕一翻,精致无比的粉瓷碗打翻在地,应声而碎,细细的碎片正弹在孩子的眼睛上。
“狗东西,你们也配喝这汤!”
胖老爷冷笑一声,还要再说,却听车里轻咳了一声,他当下神色一变,掀了帘子进了车,流民群情激奋起来,马夫几个快鞭一抽,倒是生生抽出一条路。
谢星鸾凝眸朝车内看去,只看到小帘子掀了一角,露出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垂帘之中,一双幽冷的眸子瞥了一眼谢星鸾,她浑身一颤,再要看时,马车已经疾驰而去。
铁牛面色难看之极,当下就要追车,倒是谢星鸾一把拦住,铁牛大急起来:“大当家的,让我上去把那畜生宰了!”
谢星鸾指着小马车帘子上的纹路道:“不急。”
车帘上绣着腾蛇纹路,以显示官用,车上的都是生面孔,想来初来幽州,必会在官驿投宿。
谢星鸾见铁牛还琢磨不透,将口中稻草敲上他的脑门,笑嘻嘻道:“愁什么,正是天上掉下来的肥鱼。”谢星鸾眨眨黑白分明的眼:“晚上把他们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