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娘娘被罚跪了。
大热的天,她就这样跪在御花园的青石板上,背挺的笔直,脸上没有一丝妥协的神情。
她没有错,凭什么要她跪?
“你可知错?”
她回过头,成帝来了,明晃晃的龙袍在这阳光的照射下落在眼里有些刺的疼。
“臣妾不知。”咬了咬牙,郁书容倔强的直着身子,眼神中似乎有团火在燃烧似的。
崇安元年,年仅七岁的成帝煜祺登基,中书令和枢密使共同辅佐新皇,如今已是崇安十五年,借着辅佐吾皇把持朝政的还是那些人。
而郁书容,她正是枢密使家的小女儿,嫁进来荣宠无数,上来就被封为了淑妃娘娘。
差点,就是皇后了。
煜祺的目光缓缓扫过她的脸,背在身后的手微微的握成了拳。
又是这副坦荡的模样!假正经的让他作呕!他们郁家的人,就没有羞耻心吗?
郁书容跪在地上,一张有些苍白的脸上却是波澜不惊,她自认无错,不必心虚。
瞧着她这张毫无表情的脸,煜祺微微的眯起了眼。
的确是差点成为皇后,可不是还没成吗?她这心性,可比她姐姐差远了,恐怕是永远当不了皇后了。
“真是冥顽不灵。”
“臣妾从未碰过贤妃的手镯!”郁书容对上他的目光,黑玉般的眸子满是坚定,“更不用说什么故意摔碎!”
她分明是冤枉的!
“啪”的一声脆响,郁书容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发间的珠钗花钿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砸在她的心尖上,有些闷闷的,却又好像没什么感觉。
天子之怒,雷霆之威。
眼眶微微的有些湿意,郁书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硬是把这一口气给憋下去了。
“那你就在这儿给朕跪着。”捏着她的下巴,煜祺的声音轻的像是要被风吹散一般。
他们靠的很近,就好像是爱人之间亲密的昵语,却说着剜人心的话。
“你姐姐那样的玲珑人儿,还不是死在了这深宫,淑妃,不要还不如你姐姐。”他说完,松开了手,接过了公公手中的帕子细细的擦拭着指尖,然后就这样扔在了她的面前,寒着声冷冷道,“淑妃知错不改,就给朕跪在这儿吧,什么时候知错了什么时候起来,谁若是敢插手,同罪论处!”
贤妃是成帝尚是太子时的第一个妃子,成帝有多宠爱她,六宫皆知。
而她呢,自入宫起,就从未受过煜祺的待见。
入宫两年,有些事情早就该习惯了,可她就是不愿意。
凭什么她没有做过的事情,要无端栽到她头上?
给贤妃赔罪?她冷笑一声。
“皇上罚跪,臣妾不敢不跪。”郁书容的眼眶红着,声音却淡淡的,一字一顿道,“但臣妾——没有错。”
热辣的太阳被遮住,天阴沉的像是随时都要掉下来,闷雷隆隆滚在云层中,叫人不自觉有些害怕。
郁书容跪在地上,阵阵寒意透过膝盖流经全身,唯有脸上挨了那一巴掌,此刻还火辣辣的疼着,仿佛是被烙铁烫过一般。
她曾经差点成为皇后,是因为长姐是太子妃,长姐逝后,她顶了长姐的空位入宫,本想成为皇后,却成了个笑话。
成帝不爱她,不仅不爱,还厌恶的很。
谁会喜欢佞臣的女儿?
眼前浮现出成帝那张冷峻的脸,郁书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
她真的就这么一直跪下去了,暮色四合,她这儿连宫里养的小宠都不过来,更妄谈谁来为她求个情。
豆大的雨水也终于啪嗒啪嗒掉了下来,不过片刻便浸湿了衣裳,这作弄了一整天的雨终于落了下来了。她眨巴眨巴了眼,一行湿意就顺着眼角流了下来,也不知是那雨水还是泪水。
吧嗒吧嗒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下意识的抬头,看着头顶陡然出现的一把油纸伞,微微出神。
执伞之人身形欣长,温润如玉,周身萦绕着若有似无的檀香味,混着雨水的潮气更加清冽了几分。她的目光顺着伞柄而去,接着就看到了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一双桃花眼却是含笑模样,薄唇微抿,神情似笑非笑。
“淑妃娘娘。”他道,“天凉,您在做什么。”
犹如春风过境。
“涵衍。”她忽然笑了一下,满脸的水渍,却笑的灿烂,“我忽然想,这雨水落在油纸伞上的声音,竟是这般好听,滴滴答答的,像鼓声。”
“哪里的鼓声,这样小。”洛涵衍看着她,眼神温柔。
“晋国的,有一种小花鼓,就是这样的……”她道,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她的样子在一瞬间变得哀伤了起来。
她在晋国长大,回到楚国还未及三年。
若是从未回来,那该多好。
洛涵衍也不打断她的回忆,只是轻声应和着她的话说:“日后有机会,微臣该去听听。”
看着这温柔的模样,郁书容竟有一种恍惚的感觉。
那时狼狈,眉眼处却仍是掩不住的俊朗,拉着她的手的少年,竟然已经变成这样可靠的模样了。
时光剪影重叠相映,弱小少年与身侧男子的身影重合成一人。
雨越下越大,溅湿了他一双纤尘不染的黑靴,连着衣袍都沾上了泥水。
郁书容已经不再看他了,背着他声音有些小,像是她说的那种小花鼓一样,“下次吧,带个回来给我。”
说完,她苦笑了一声。
洛涵衍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去晋国,可她仍然奢求着他带给自己的那一点希望。
“走吧。”她道,“不要妨碍本宫淋雨了。”
洛涵衍没有离开,他依旧站在她的身后,为她撑着伞,除了这样,他什么事都做不了。
这是成帝的后宫,是成帝的江山,不是他的。
他忽然站到了伞外,任由雨水打在身上,把那华贵的衣袍淋了个通透。
“你?”郁书容愣住。
他终于笑了一下,“娘娘要妨碍微臣淋雨吗?”
“呵……”她笑着吸了一口气,却像是在哽咽,抿了抿唇,郁书容缓慢的说道,“你莫不是个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