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百六十五年,时任皇帝李豫。
国家虽经历天宝之乱,倒也不至于满目疮痍。比如,秦巴山南隅的米仓山南缘下,炊烟袅袅,柴火星点,一片祥和,颇有生气。
此地便是蓬州。
蓬州所辖六县,偏东部有一条河流,名消水。消水河以西的大片州土,北有莲池县,南有相如县,西县曰伏虞,东县作仪隆。消水河以东,靠河之地为良山县,极东之地则为大寅县。
当地百姓茶余饭后常笑言:“明有官府,暗有江湖。六个帮派六个县,正好。若是那南秦帮兴盛起来,怕是只有到附近州县去生根了罢!”
原来啊,这蓬州之地的江湖里,大大小小的门派有近十个,然而真正鼎立强大且让江湖中人认可的大门大派仅仅三个:无间派、愚莲教、风满楼。
风满楼盘踞在消水河东畔的良山县,是十三年前才成立的门派,在武林中也只算是新门派,现为第二任楼主,名唤封尘。
封尘几乎从未在江湖中露过面,其行踪甚是诡异,人人皆是只闻其人,不知所详。封尘之下有三大护法为其效力,并掌管风满楼中大小事宜。
大护法落白。人如其名,发髻尽由金丝白缎扎成,留下两条细长的白缎于身后,白色的衣稠,白色的折扇。四年前,就是这样一位蹁跹美公子出现在武林大会上,仅持那折扇便打败了愚莲教武功七层的下属,从此一举成名,无人再敢小觑。
二护法朱人则。喜着深色,眼小而眉粗,五官方正,棱角分明。看他一眼便觉刚硬至极,武功高深莫测。
三护法冉瑶。虽是女子,却常配以匕首和长鞭,一对剑眉迸入发鬓,被勾勒的比男人还较之凌厉。
愚莲教是历史已有二十余年的教派。它驻扎在极东之地大寅县,现为第三任教主掌管,姓青名靖,自称莲洁。青靖善医,曾多次不顾一教之主的尊贵身份在武林大会台下为受伤的比武者治伤,故在江湖中名声较好,就连百姓也知他心善,故而多称之为莲洁先生。
愚莲教下分为两支:阳教和阴教。
阳教可进议事主楼,多为教主做重大决策时提供建议、想法,有能言善辩者甚至能左右教主的决定等,曰议事。而阴教更偏向于执行,即阳教向他们传达教主的命令后,由他们去动手实施,曰执事。
阴阳两分教一决策一执行,虽看似有规有矩,实则最易引发不满甚至内乱。
而说到无间派,却是所有江湖人都不敢小觑的。在整个蓬州,消水河以西的四个郡县皆由无间派据守,已有近百年的历史。至于它如此稳固且不曾动摇的原因,除了无间派本身刚正不阿、行善济贫、深得民心以外,再有便是无间派下,分设四个分部,权力下放,区域管辖的这一有利举措。
东方设晹谷门,由吴外守于仪隆县。南方设朱交门,由越德庆守于相如县。西方设昧谷门,由同隐守于伏虞县。北方设玄朔门,由舟浩天守于莲池县。
世人所知,无间派四门皆以守护无间派为使命,虽生未同衾,死却同穴。四门的历代门主与无间派历代掌门合葬在拦官坪的大墓里,既是敬畏,亦是荣耀。然而事实上,四门之间相互协助,相互牵制。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初心或许早已发生了改变。
初春,莲池县。
裴石道,储家巷,灯火通明,莺歌燕舞,夜市正闹。
咚!咚咚咚!咚咚!
正在屋内看书的同宣,听得这敲门声,脸上露出一丝惊喜。立在一旁的侍卫西州刚刚踮了一只脚后跟,便瞧见同少主起了身,三步并作两步行至门前。
“三师兄”,岑纨素蹦蹦跳跳地进了屋,拿起桌上的茶杯,也不看也不嗅,一饮而尽。随即翻了翻同宣扣在桌上的书,撇撇嘴,戏谑道:“三师兄,不好好接客,竟躲在屋里习武”。
同宣闻言,神情颇有几分尴尬之色,看见纨素虽穿一身男装,但那双狡黠的双眼透漏了她的半分纯真,见得她挑着眉,继续笑嘻嘻地补话道:“当真是勤勉。”
同宣的脸色有些挂不住了,心想:这丫头越发的大胆起来,说话也没规没矩。于是举起手便朝她的脸捏了去。
岑纨素哎呀一声,蒙住脸,赶紧后退两步,摆摆手作求饶状。
同宣,昧谷门主之子,四门后代里排行第三,比岑纨素年长一岁。他脸部还显得有些稚嫩,看起来年龄尚小的样子,身穿一套淡蓝色衣衫。
岑纨素有时候也会想,三师兄待她虽是极好,可,他真的是单纯为了帮她而身涉捭阖堂?
毕竟他是无间派下昧谷门主之子,若是关于那件事有任何线索,对他来说,有利无害。
纨素顿了顿,上前拉了同宣坐在桌前,恢复了一脸谨慎,问道:“三师兄近来有无发现?”
同宣闻言,欣喜的表情瞬间消失,显得更加凝重。
“自上次后,朱人则那边反而没有任何动静,桑之”,同宣顿了顿,眉头更紧了些,继续道:“还是老样子。”
岑纨素也甚是疑惑,桑之那般毫无存在感的人似乎更能引人忧心。
同宣站起身,踱步不止,继续道:“朱人则正因为动作不断,我们才有线索能查出他极有可能是风满楼的人。而这个桑之…..”
同宣叹了口气,摇摇头,没有说下去。
纨素看见同宣肃然的表情,心里沉了沉。敌不动,他们也就失去了追查的方向,看来只有慢慢等了。
“纨素,我问你,那日的毒酒,你可有亲眼看见是朱人则亲自下的手?”
对上同宣严谨及疑虑重重的眼,岑纨素开口道:“三师兄是否也怀疑当日欲加害于我的另有其人?”
同宣重重地点点头,所说出口的分析同纨素所想如出一辙。
“你说那日朱人则状似不经意间的提醒你那酒是桑之送的,妄图让你怀疑桑之。可是你之后又试探过桑之,很明显那酒并不是他送的。但,若是这样就贸然断定是朱人则在酒里搞的鬼,虽然这样推理是没错,但太简单!以我对朱人则的了解,他复杂、深沉,城府颇深,极其危险。事情绝对不止表面看起来的这么简单”。
“这捭阖堂初建不久,短短五年便发展的如此成熟。仅四层楼分别供琴棋书画喜好者友好切磋,却不想文人骚客、官府江湖莫不日夜颠倒往来相交,我自知它并不简单。原以为,想方设法成为这捭阖堂的一名雅客,既是最好的伪装潜伏,又能捕捉到不少线索,却不想,竟是如此不易。”
同宣停了下来起来,微微叹了口气,说道:“我们看得见的、看不见的势力越来越多,来势汹汹。纨素,你可一定要格外小心啊!”
同宣紧蹙的眉,看得出他现在心情的凝重,眉宇间忧愁的像个老头。
扣扣扣!门外的铁环因震动发出清脆的声响,在这静谧的环境里显得格外突兀。
“公子,叶小姐来了”。
同宣的侍从西州适时发出平静又略带恰到好处的兴奋的禀告从门外传来。岑纨素与同宣对视一眼,立即起身后退几步,轻巧地将自己隐身于床侧的屏风之后。
“同宣同宣,我来了。”
门还没开,欣喜的少女声已远远传来。
岑纨素透过屏风瞧不仔细那模样,只看那身形又听着那声音倒觉得有几分纯真。
同宣没有起身,只是不冷不热的嗓音淡淡说道:“叶小姐,前院刚送来一壶熟杏醇酎,”说着一只手从茶盘中取出一个茶杯,另一只手已执起桌上的一个小壶,自顾自地倒满了一杯,“可愿尝尝?”
那位叶小姐笑嘻嘻地凑上前,像是讨好似得连忙点头,同时一把抓过,仰头便灌了进去。
同宣作势要阻止,双手忙跟了上去,一手夺过杯子,一边缓慢地不那么及时地嘱咐了声:“慢点喝。”
下一秒便见着那姑娘一脸满足的晕了过去,西州熟练地从背后接住,随后不慌不忙地扶上了床让她躺下。
岑纨素慢慢从屏风后挪出来,瞥了一眼叶小姐的真容,转头看向一脸淡然的同宣,问道:“迷药加点穴?”
“早晚会发现的吧。”纨素有些担忧,三师兄对待每一个不来博弈只为纠缠他的客人,几乎皆用此招。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纨素嘴里嘟囔着,脑子也在速速的想着,奈何就是想不出其他办法。
同宣看向纨素微微认真思考的脸,勾起一抹微笑,故作轻松道:“我的事你就不用担心了,我知道见机行事。倒是你,最近还是不要去朱人则那里了,太危险!”
同宣反复的盯着她的眼,似乎他知道她的沉默不应该是正确答案。岑纨素被他看的有些心虚,无奈只好躲开同宣的眼神,撇撇嘴,笑嘻嘻道:“好好好,不去,不去。”
同宣看着纨素满不在乎的样子,有些着急,双手放在纨素的双肩,一下子掰过来,对上纨素惊诧的双眼,认认真真一字一句叮嘱道:“纨素,师兄知道你着急,但是那个朱人则我们既然已经查到他是风满楼的人就足够了,他必定也是为了无间诀而来。况且,他太阴险,深藏不露,你以后见着他,绕着走。若执意接近他,得不偿失,你明白吗?”
岑纨素被同宣严肃的神情、饱含关心的警告微微怔住了。她愣了半晌后,才认认真真的回了一个‘好’字。
同宣这才放下心来,见窗外天色已暗,便把她送到门外,嘱咐她早点回府。
自纨素走后,同宣独自坐在屋内,脑海中又浮现出半月前发生的那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