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说姑苏乃水为之,人杰地灵,甚是养人,尤其是姑苏女子,似水一般的濯清温柔,是外面那些个须眉浊物玷污不得的。
姑苏西南一隅住着一家官宦,朝廷钦点正三品大理寺卿,姓陆,名功,字阳,乃朝廷命官,十几年前却只是一个小小乡宦,生于此,虽已大富大贵,却又不忘本,断然不肯迁居于京城,妻儿老小皆是住于姑苏,陆功常年要在京城办公,只得在京城置办一所临时住处,因那处唯有他一人,不到万不得已,或于大理寺住下,或回姑苏,在姑苏一带,陆功便也为名门望族。
原配白氏,自小身子骨羸弱,吃药如同吃饭,为陆功诞下一女婴,再是卧床不起,可夫妻仍旧琴瑟和鸣,伉俪情深,陆功无纳妾之心,一心钻进朝廷公务之中。
小女名唤陆离,表字云旗,出自《离骚》之中“斑陆离其上下”“驾八龙之婉婉兮,载云旗之委蛇。”
可这陆离并不是俗物,听闻陆功所破得案子之中,陆离曾参与一二,虽世人从未有幸一睹姑娘芳容,却闻得此女如谪仙下凡,出现时蝴蝶做伴,花瓣做舞,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又闻陆离十指不沾阳春水,脚不沾尘,却被世人看作脂粉堆里的英雄。
是了,这般仙子一样的人儿,聪慧且有所作为,若为男儿身,定是宰执之流,奈何老天本就有眼的,十全十美之事,断然不肯赋予的。
陆府。
“爹爹,何事愁眉不展?”十岁有一的少女一身素衣,肤如凝脂,削肩细腰,鹅蛋脸面,顾盼神飞,一头青丝铺散与肩头,头上简单绾个髻,脸上未施粉黛,却如出水芙蓉,美艳之中不缺乏可爱,莲步移入书房,见父亲正襟危坐于案前,问道。
陆功长叹一口气,自家女儿美名盛传,早已传入皇上耳中,皇上话中暗示要召小女进宫为秀女,故愁,这是其一,暗中接到皇上旨意,国库亏空,命陆功前去调查,若查出此人,必定牵连若干,个个皆是朝中之重,陆功这顶乌纱帽怕是戴不长久,这是其二。
一入宫门深似海,陆功不将府邸置于京城便是这个缘由了,他陆功一生唯有陆离一人,或许了姑苏一带名门,倒也近些,女儿之面常年可见,了却一生做父亲的情缘,或许了粗莽野夫,只要是女儿之意,陆功绝不加以阻拦。
见父亲不曾开口,只一味地摇头叹息,陆离寻一处坐下,薄唇轻启,不紧不慢道,“女儿年龄尚小,婚事自可拖延一段时日,朝中重臣皆是爱财之人,父亲定是有了头绪的,倒不如揪出其主,一则复了皇命,二是以儆效尤,他人断然不敢再犯,父亲您看,如何?”
陆离之话,如醍醐灌顶,陆功眉目方才舒展开来,喜得并非朝中之事,而是陆离终身大事,遂又嗟叹,“朝中大臣知法犯法,中饱私囊,为父若是将为首之人指出,必将被众人弹劾,自古官官相护,为父怎敢行这步险棋?”
“父亲之行,乃皇命,父亲之位,乃民意,父亲又怎可为私人之利,剥夺百姓安居乐业?即不说众官弹劾事小,断然不可落百姓口中,将父亲视为胆小怕事之徒,白白辜负了百姓期望,如若父亲果真丢掉了乌纱帽,择一处种田,一家人其乐融融,再不必过着担惊受怕的日子,岂不好?”陆离这一番慷慨陈词,倒是给陆功吃了定心丹,他陆功并不是贪功名利禄之人,怕只怕无法给家中富裕日子,女儿这般说辞,已证明她并不是嫌贫爱富之人,家中本就人丁稀少,正如陆离之语,择一处种田,一家人其乐融融,倒不失一件幸事。
“云旗啊,为父的心肝宝贝,这话当真是让为父茅塞顿开,你能有这般胸怀,倒是为父小人之心,只是这贪污一案,为父实在找不出头绪来。”陆功从不在陆离面前假正经,他深知陆离有过人天赋,又是自己至亲之人,陆离更是有自己的胸怀,实在没有必要去对其严厉,约束陆离的才华,又可帮自己排忧解难,何其不是一件幸事?
陆离曾经在父亲上朝回来之时,皆会询问一些朝上所经历之事,起初陆功只认为女儿年纪尚浅,未出过闺房,对外面之事觉得新鲜,便耐着性子一件一件说于陆离听,包括哪位大臣发什么言,作出何种表情,像是讲故事一般,陆离便也听得津津有味。
久而久之,陆离即使未曾见过那些人的真面目,倒也在脑中有所认知,何人何位何种性子,陆离却比那些与他们关系熟稔之人还要了解,这倒也奇了,陆功万万没想到,陆离的天赋,竟过人于此。
“左相魏城文必定为贪官之首,据父亲以往讲给女儿的日常来说,魏左相平日里并不多开口,开口进谏便是开仓放粮,亦或是修路建坝,无一不与钱财扯上关系,若说此为猜测,却次次这些事皆有魏左相监督,若说他没有中饱私囊,怕是旁人不肯信的,调查范围缩减到他一人,父亲只需在他身上寻证据即可,若说他人有没有与之苟同,倒也不是父亲所操心的了,朝廷用人之际,断然不肯革职查办,只在左相一人身上开刀即可解决父亲烦恼。”陆离说得句句在理,就陆功都想不出这般周全之计,心中不免更加疼爱陆离几分。
告别陆功,陆离前往母亲正房,陆府算得上姑苏一带有名的大宅子了,亭台楼阁,地馆水榭,映在青松翠柏之中,假山怪石,花坛盆景,藤萝翠竹,点缀其间。
院中极大,两边是抄手游廊,当中是穿堂,当地放着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转过插屏,小小的三间厅,厅后便是正房,正面四间上房,乃陆离母亲与父亲之处,自己一处,剩下两间空着,丫头小斯们住在后院,倒也安静得很,正房皆雕梁画栋,两边穿山游廊厢房为远到之客预备,柱上挂着各色鸟雀,外人不来也不叫唤,看得叫人赏心悦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