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我等不了那么久了

她那两个哥哥皆在战场上被万箭穿心，当时就没了性命。裴砚泽也是知道的。今年她的父母也因林家失火而死在林府。

从此，林家只余林婉余一人。

裴砚泽眼底暗了暗，伸手将林婉余揽在怀间，轻轻拍着她的背：“你要是想哭，就哭出来吧。本殿下被你姨母毒打了多少顿，每次都被打的嗷嗷哭，谁觉得本殿下丢人了？谁敢觉得本殿下丢人？所以你尽情哭吧。”

林婉余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我明明什么都没做错，为什么老天爷要这样待我，一夜之间我失去了两个哥哥就够难过了，为什么爹娘也死掉了呢？”

“我都来不及悲伤，就去上了战场，将我当成亲闺女的徐老将军，也死在了蛮国的弓箭手里。我想不明白，那是对我最好的一个人啊，也许这辈子，没人再对我这样好了。”

“他们都嫌我是女流之辈，不该打打杀杀，更不该抛头露面上战场，可我是林家后人，林家人没完成的使命，必须由我来完成，而且我也想完成。”

林婉余抬起满是泪眼的双眸，哭着问裴砚泽：“我这样，做错了吗？”

不待裴砚泽回答她，她便自问自答：“我没做错，我一点错都没有。我想不明白，明明我没有一点错，可是为什么他们都怪我，都怨我。”

这个问题太值裴砚泽好好思考一番了，足足想了好久，裴砚泽才道：“因为这世上聪明的人始终是少数，大部分人都井底之蛙。他们以为大部分的女子是这样的，那所有的女子就该这样。他们只以为相夫教子的女子是好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女子是好的，却不知道为国披荆斩棘的女子更是好的。这样的女子舍身赴义、怀瑾握瑜，乃人间真绝色。”

“可是普通人根本没有机会见到这样的绝色，便误把绝色当败坏。林将军，遇到了这些人，你要离他们远一些，也不要生他们的气，更不要将他们的话放在心上。 因为这些普通人并不坏，只是他们的认知有限，且生来格局就是如此。”

“如你这般慧心巧思女子，注定会与他们分道扬镳。曲高和寡，并非曲子的错，你永远要记住这一点。”

这是裴砚泽第一次与人说些大道理，他也不知自己讲的好不好，故而一说完，他就等着林婉余说点什么。只是左等右等，都没等来林婉余开口。

裴砚泽一时间有些烦躁，正要询问林婉余意下如何，耳边忽然传来清浅的呼吸声。

这呼吸声里还夹杂着轻微的鼾声。

呼呼。

好可爱。

裴砚泽想起了他微服出巡时，在江南之地见过的一只优雅小猫。

“睡吧睡吧……”裴砚泽的声音放的很轻、很柔。

梦里有良辰美景，有阖家团圆，有高朋满座。

一炷香之后，马车抵达林府。

这是裴砚泽第三次来到这里。

第一次是林贵妃第一次与他提起林婉余，他好奇妹妹长得是什么模样，于是悄悄溜出宫找到林府。

第二次是他成年之后能够光明正大出宫之际，想跟从林贵妃嘴里听过无数次的妹妹相认。他踏进林府之后才知道，林婉余却拜师学艺，从小就在山上长大。

后来林婉余成婚之际，他又俯察民情赶不回来。待再回来时，林婉余已是赫赫有名的年轻女将，而她出征的缘由，竟是林家无一活口。对这个从未谋面的妹妹，他除了叹气，还是只能叹气。

再次来到林府，裴砚泽在马车前站了良久。

昔日熟悉的朱门已是不在，新添的朱漆尽管有意仿照曾经旧颜色，只是假的就是假的，模仿的再真，也叫他一眼看出不同。

眼前青砖黛瓦、雕梁画栋，无一不彰显林家曾经的辉煌。只是林婉余的两个哥哥战死沙场，爹娘双双逝去，独属林家的数身铁甲已蒙尘。林家这天壤之别的境遇，叫裴砚泽的眼底浮现出浓浓的疼惜。

林婉余虽然不一定会把他当成哥哥，可他却是自小把他当妹妹的。这林府，往后他不但来，还得常来。

省的一帮不知好歹的人，再嚼林婉余的舌根。

想到方才林婉余在他怀中失声痛哭的模样，裴砚泽的心里头是一揪一揪的疼。

林婉余这时候还在睡着，也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她眼泪又从眼角里流出来了。裴砚泽不喜欢看到林婉余哭，抬手就想将她拍醒，可手才抬到半空，忽然又想：这些天都没见她好好休息，就算哭着睡，那也是睡。

于是只轻轻将人抱起，轻手轻脚的往林府里走去。

越往里头走，裴砚泽的眉头皱的就越狠，林夫人喜树，从前院内堂前、郁郁葱葱好些树，可此时院内空无一如，唯有檐下旧铃尚在，他经过时带起的微风晃动了旧铃。

叮铃叮铃的声音，总算让寂静的宅院里添了一分人气。

裴砚泽抱着林婉余才进了门，就看见林婉余身旁的那个侍女若兰。

若兰见到裴砚泽抱着林婉余回来，又惊又慌的要给裴砚泽行跪拜礼。

怕将坏里的人吵醒，裴砚泽立刻轻声道：“不必多礼，快带本殿下去林娘子的闺房，林姑娘这些天累坏了，需要好好歇息。”

林姑娘……

不是少夫人了。

这三个字，叫若兰是又哭又笑的，连忙将裴砚泽引到了闺房。

顾着男女有别，裴砚泽将人放下之后就离开了。

若兰守在林婉余床边，瞧着林婉余宁静的睡颜，自言自语道：“如今太子殿下对你关爱有家，二殿下似乎对你也很好，往后的日子，你只会越来越好的。”

慕府，长乐斋内。

已经显了肚子的慕汐嫣双目含泪，跪在慕正阳道：“爹，求求您让我跟州野一起去金澜吧，我腹中孩儿不能一日无父，我不能一日无夫。”

慕正阳知道闺女孕身之苦，连忙将慕汐嫣小心扶了起来：“地上凉，不许再贵了。”

慕汐嫣哭的更加厉害了：“爹，从小到大我就喜欢过徐州野一人，他在敌细案中立了大功，可官家没有奖赏他罢了，还要将他贬去金澜城，他已经够难过了，如果我再不去陪着他，他该多凄凉？我既已是他的妻子，我就当陪他共患苦难，就跟娘亲待你一样。”

慕正阳与妻子伉俪情深，他妻子吕氏陪他走过一路风雨，却在他位高权重之际重病死去，这是慕正阳此生最大的痛。

此时慕汐嫣提到吕氏，叫慕正阳的眼眶微红，他跟慕汐嫣温声说出自己的打算：“我已是一路将徐州野打点好了，他不会吃苦的，你且忍上几个月。最后五个月，我一定想办法将他金澜调回来。到时候他还会兼大理寺少卿……不，他会是大理寺卿。”

“五个月？”慕汐嫣梨花带雨的看着自己的父亲，“等不了，我等不了那么久。那时候我都要生了呀！”

慕正阳咬咬牙：“两个月！最多两个月！”

徐州野震惊地看向慕正阳，大理寺卿官从正三品，就连优秀如沈河这般的大臣，也是在三十岁时才走马上任。但慕正阳却说两个月就叫他回来！

“爹，不管你说什么，我就是要跟州野一同前去，不然我就死在这。”慕汐嫣满脑子都是徐州野的失意。她知道徐州野的心气高傲。

她怕此去金澜，徐州野便是再难有从前朝气。更怕两人天各一方，到时候他们夫妻二人，就像他与林将军一样各奔前程。

思及此，她已是泣不成声。

徐州野终于忍不住与慕汐嫣道：“金澜穷乡僻壤，真的不适合你这样养尊处优的小姐去。我会努力回来的。”

“我不信！我根本不信！”慕汐嫣几乎快要哭昏过去。

“你自小身子孱弱，本就不能动气，你别哭了。千万莫要再哭了。”慕正阳一见慕汐嫣这般，赶紧道，“爹答应你，让你跟州野一起去金澜了。”

“慕丞相，这可万万不可啊！”徐州野慌了，“我就是怕她跟着，这才找您来说服她，您怎么能答应她呢？那样穷的地方，就是我去了都不一定能吃得了这份苦，汐嫣怎么能吃？”

“你住嘴！”慕正阳呵斥徐州野，“你尚未有孩子出生，更未含辛茹苦养育孩子长大，根本不知道身为人父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