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毫无才能,却总想攀龙附凤。
他成功了。
我被他许给残暴,有断袖之癖的信王。
而庶妹因为容貌动人,被好色暴戾的太子看中了。
于是,在我成婚的那一日,庶妹投湖了。
1
我和阿云都是顺国公府的女儿。
我的母亲是当家主母,阿云的生母,是母亲的陪嫁耿姨娘。
我们自小一起长大。
阿云两岁那年,耿姨娘亲自将她抱到蘅芜苑,请求母亲教养阿云。
母亲对庶子女虽不会苛待,却也没什么感情。
自从把阿云安置到我的静心斋西厢房,拨了几个女使之后,母亲便再没有过问。
平日里母亲问答管家事务、置办宴席、与别家应酬往来,总让我在旁侍立学习。
这种时候,阿云从来不出现。
她每次都安静地练字,等我回去。
唯有一件事,母亲破天荒地对阿云很是上心,练舞。
母亲身边的陈嬷嬷每日都要来请阿云去花厅练舞,从不间断。
小时候阿云还抗拒过,挣脱着不想去,后来慢慢大了,再也没有听过她赖床不起。
跳舞是很容易受伤的,阿云身上常常青一块紫一块。
每次阿云一受伤,就会有女使送药油来,说夫人嘱咐了,女孩子身体金贵,不好留疤痕。
我帮阿云把药油涂在受伤的地方。
她总是抱着我的胳膊、头倚在我的肩膀上,低垂着眉眼,忍痛一声不吭。
阿云的生母一直窝在桢雨居,极少出现在阿云的生活里。
我知道,那并不是耿姨娘不关心阿云。
我偶尔能看到耿姨娘身边的碧月在门口探头探脑,给阿云送些护膝之类的小物件,做得极为精细,左下角绣着一片小云朵。
我想,耿姨娘大概是怕惹了夫人不喜。
阿云也是如此。
收到耿姨娘的东西,她明明很高兴,却只能端着身子坐着,回答道:
“多谢姨娘关心,有母亲的照拂,静云过得很好。”
日子一天天过去,阿云承袭了生母的美貌,出落得越发标致,翦水秋瞳,冰肌玉骨。
人却越来越沉默。
她常常在课上发呆,夫子叫她回神,她也只是讨好般笑笑,笑意不达眼底。
逐渐长大的阿云,再不像小时候似的,像个天真的雪团子,跟在我身后姐姐长姐姐短。
我有些看不透她了。
2
我及笄后,母亲常带着我赴宴,各种诗会雅集,竟没有一日得闲。
我擅长诗词和古琴,在这些席面上从不让母亲丢脸,慢慢也挣了个才女的名声,想来也有母亲在背后的推波助澜。
我心里清楚,名声也好,赴宴也好,都是为着议亲的事做准备。
女子成婚犹如二次投胎,几乎是头等大事。
阿云只比我小一岁,也到了相看人家的时候。
但母亲从不带她出来。
母亲很快为我择定了夫婿。
孟阁老家的嫡孙孟昭晖。
听说,孟阁老家风清正,我若嫁过去,定能平安和顺一生。
我隔着纱帘远远瞧过一眼,的确是公子玉质,端方有礼。
我不自觉欢喜得很。
这年冬月,嫁到承恩伯府的姑母孙儿满月,请柬发到国公府里,请阖府女眷前去吃酒。
我未曾想到,这场宴会,竟在短短的三日里改变了所有人的命运轨迹。
3
往日从不带阿云赴宴的母亲,这次也因为父亲的交代,带上了阿云。
初次外出交际,母亲将阿云装扮得极为隆重。
一件绯红百蝶穿花曳地裙,一对红翡滴珠凤头金步摇,还有蝴蝶花钿。
而我的新衣服,却还是如往常那般,一件月白水墨画锦裙,岫玉花簪。
我有些疑惑。
世家的小姐们以文雅秀美为好,给阿云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如此打扮,未免有些艳丽。
“顺国公府到~”门口的小厮在迎车马。
阿云离车门近些,女使先将她引了下去。
我正准备下马,马突然受了惊吓,整个马车向前冲出,我一下子歪在车梁上。
我害怕被甩下去,紧紧抱住车梁。
侍女竹韵在背后吓得大喊:
“姑娘!姑娘!抱紧些!奴婢去喊人来!”
马匹已经跑到了拐角处,直面的是一整片围墙。
眼看就要撞上去,我暗叫不好,正准备鼓起勇气放开手跳下去。
忽然听到一声马的嘶鸣,一双大手从我腰间穿过,将我从马车上捞起,稳稳地放到马背上。
我惊魂未定,只顾着在马背上匀着气。
余光看到母亲带着家丁奔来马前,朝马上的人行叩拜大礼。
“参见信王殿下,若非殿下及时出现,小女只怕性命难保。”
“国公夫人请起,本王举手之劳而已。”
救我的人是信王殿下?
我有些惊讶。
信王是陛下的三儿子,常年在西京戍边,多年未在京城见过他。
听闻信王在战场上杀伐决断,曾连屠敌方城池三座,血流成河。
皇子成年后即成婚,但信王仍然孑然一身。
宫里传言,信王喜欢男人。
又有人说,信王暴戾,是以,没有哪个世家女儿肯嫁给他。
信王的救命之恩,让我感激不已。
只是今日惊马的事,我心头有一丝丝不安。
大庭广众下世家贵女被王爷搭救,危急之下还有了肢体接触。
这放在话本子里是好桥段,可我已经定了亲事,很快就要完婚了。
这世道对女子的声誉格外严苛,只盼着不要有什么流言蜚语才好。
我被竹韵扶下了马,伏身向信王叩谢。
“臣女多谢信王搭救,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不必。”
信王似乎懒得说话,握着缰绳骑马转身离开了。
4
承恩伯夫人听说了门口惊马的事,等在正堂门口迎接。
“阿弥陀佛,还好宁儿没事,那匹马真是该死,马夫也是,往日好好的马从没出过事,今天怎么控不住。”
是了,除了信王的事,让我不安的还有这一点。
马夫是国公府出行用老了的人,从未出过错漏,怎么会今日突然惊马。
还把我和信王一齐扯进来,为什么这么凑巧。
我有些茫然环顾了一圈围着我的夫人们,却发现阿云神色不对,好像在躲闪我的目光。
我来不及多想什么,先应付姑母
“想是石子路或有不平整,马儿受了惊吓呢。姑母无须担心,宁儿未曾受伤。”
“是啊,宁丫头没事的,刚刚还同我说笑,说必定是姑母家的席面金贵,连马儿都着急要赶着去赴宴呢。”母亲替我找补着。
众夫人哈哈一笑,随即陆续在宴席就座。
阿云有些内疚的神情,泫然欲泣,小心翼翼地挨着我。
我见她这副样子,心下已经明白了不少。
心里叹了一口气。
5
宴会中途,阿云起身去更衣,姑母身边的婢女秋霜为她引路。
席面上有我喜欢的奶油松仁酥卷,正在吃点心,一时没注意到阿云何时离开的宴席。
不一会,秋霜回到宴会厅里,在姑母的耳边说了些什么,却不见阿云和侍女跟着回来。
我有些疑惑,准备和竹韵去找找她。
刚走到廊下,被慌张的阿云撞了个满怀。
“姐姐,我好像走错了路,一个不认识的男人跟我说了些奇怪的话。秋霜本来在领路却不见了,我找了好一会才回来。”
“奇怪的话?”
“那人站在垂花门里,好像早等在那里,见我和秋霜过去,就说什么果真是个尤物的话。这人我从未见过,言语又轻浮,大约是喝醉了。”
阿云的话听得我眉头一皱。
此事不像是误见外男这么简单。
伯爵府下人的规矩严格,秋霜不可能会平白无故扔下阿云不管。
世家的席面,向来是男女不同席。
府中各处都有小厮丫鬟引路,不该如此疏忽。
我想起父母今日的一场,有些担心今日这事,是父亲授意姑母安排的。
难道,父亲想要把阿云送给谁?
可如此轻浮之人,哪里是良人?
6.
宴会结束后回到静心斋,我屏退了女使婆子们,屋内只剩下我和阿云两人。
“现在房间里没有旁人,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今天是怎么回事了吧。”
阿云听到这话,竟直接跪在我面前,眼泪顺着脸颊流下
“姐姐,是阿云的错……今日那匹马受惊是我做的,还好……还好姐姐没事。请姐姐责罚。”
“我已猜到或许和你有关,我若是要责罚你,在侯府就会发作,不会等到现在。我只问你为什么?”
“长姐……我……我只是有些不甘心。”
“长姐什么都有,高贵的出身,温柔的母亲。而我……我的母亲……。”
阿云的眼泪愈发汹涌,这些年的委屈仿佛都跟着眼泪一齐倾出。
“这偌大的府里,除了姐姐疼我,没有一人真心待我……
“从我记事起,没见过阿娘几面。
“夫人不在意我,父亲更是不在意我。
“父亲要我日日练舞,还不许我留疤痕,为的是什么?
“姐姐,我跟那些扬州瘦马有什么两样?
“我空有个国公府小姐的名头,学的却是以色事人的本事。
“父亲见我生得好些,就存了心思要把我献给那些贵人,去做人家的妾。
“我阿娘就是妾……。”
阿云跌坐在地上,哭得肩膀抖动不停。
我实在不忍,上前抱住她。
或许多了些勇气,阿云继续说:
“姐姐,我不想做妾。
“做了妾,连我生的孩子都要任人摆布。
“在这后院里,妾室有什么权利,父亲是不会为我出头的。他心里只有仕途经济,何曾管过我的死活?
“今日夫人带我出门,我就知道这一天来了……
“我被怨恨蒙了心智,想着如果长姐摔一跤,出个丑,会不会……会不会有人也能爱我一点?
“长姐,我没想到那匹马竟会冲出去,我立刻就后悔了。
“周围只有那个人骑着马,我只能去求他救你。”
原来信王是阿云请来的,我听了阿云的自白,心中酸涩。
阿云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
我知道她在国公府里处境尴尬,却总想着,她是国公府的小姐,父母再如何忽视她,也不会做得太难看。
没想到,他们一直存着那样的心思。
观今日的清醒,父亲已经开始行动了。
7
“二姑娘,不好了!”来人是母亲的贴身侍女。
“老爷从外面回来,发了好大的脾气,质问夫人为何外面有关于二姑娘的流言。”
“什么二姑娘的流言?你说清楚些。”竹韵一听这话急得不行。
“不知为何,外面在传顺国公府小姐和信王殿下搂搂抱抱,还说……说二姑娘不检点……明明已经和孟家在议亲却不满足,背后早勾搭上了信王殿下。”
“胡说!”
“老爷说,国公府世代清誉,教养出了这等不体面的女儿,说是……说要给二姑娘沉塘,以证清白。”
“什么?”阿云听到这话,立刻站起身来。
“我去和父亲母亲说,是我害的阿姐,阿姐和那信王根本就不认识。沉塘也应该是我,反正我这条命也没什么好顾惜了。”
“阿云,你别冲动。你以为,父亲真的在乎真相吗?只要流言在,父亲的愤怒就不会消。”
“母亲呢?母亲在哪?”
“夫人在前厅和老爷争辩,老爷刚刚提着剑说要来静心斋问二姑娘,夫人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拦住老爷。我趁着场面混乱,才能偷溜出来报给姑娘知道。”
“该怎么办?阿姐,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父亲也不会……为何女子的命这样轻贱?”
我扶着桌子坐下,脑海中快速过着所有的事情。
情况来得太突然,我必须自救。
父亲向来以家族利益优先。
如今外面的流言逼人,为了家族声誉,父亲怕是打定主意,让我沉塘。
怕不是还要借着这件事,立一个贞节牌坊,以示家门严谨。
我不想死。
可流言向来难以制止。
若要扭转局面,必须改变流言的风向。
但我一个深闺女子如何能左右言论?
白天信王救我的事,来伯爵府的人都看到了,流言又传成这样,孟家铁定是嫁不成了。
如此一来,我还要早点跟孟家撇清关系。
否则真坐实了不安分守己的罪名。
但我自己该怎么办,难道削发出家做姑子吗?
不。
我大好的青春凭什么湮灭在尼姑庵里。
可不如此,我似乎只能嫁给信王了。
终究,我还是只能依靠嫁人改变自己的命运。
可笑的是,这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
如今信王在哪里,我不知道。
他喜欢的究竟是男是女,我也不了解。
他是否愿意娶亲,我更不清楚。
可即便这样,我还是只能嫁给信王。
这或许是我唯一的出路。
打定主意,我立刻行动:
“竹韵跟我走。阿云,你留在我房间里,假装是我,左右这件事和你无关,父亲不会拿你怎么样。”
先逃出府去,去找信王,让他娶我。
越简单的策略就越有效。
其他的边逃边想吧。
在画冬的掩护下,我带着竹韵从后花园的狗洞里爬出去。
刚一来到街上,冷风吹得我一个激灵,把我的热血吹冷了一半。
我该怎么接近信王,就是见到了,我说什么呢?
“信王殿下你好,咱们白天刚见过面,帮我个小忙,娶我一下可以吗?”
这样说真的可以吗?我不清楚。
我自小学的四书五经,《女德》《女戒》,从未教我该如何把自己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