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贵荣华

　　大雪簌簌下了一晚，早起时地上厚厚一层。天地间银装素裹，冬青树丛压了沉沉的白雪，却显得精神了许多。

　　窗下一株梅花开了，隔着糊了厚厚绵纸的紧闭窗棂，仿佛都能闻见清淡的梅香味。

　　馨宜昨晚梦了一晚上以前的日子，没太睡好，这时候坐在后罩房窗前的小凳子上，一边拿着大红色的帕子绣并蒂莲，一边守着火炉上小小一瓮红枣阿胶羹，眼皮打架。

　　外头不断有脚步声来来回回，是早起的丫鬟婆子们在往来做事。惯例好一阵忙碌之后，正屋里老太太起了床，这一天的生活便正式开始了。

　　不过这些忙碌与馨宜暂时无关，她守好这盏羹汤，等前面开早膳的时候送过去便是了。

　　“好大的雪！她们商量着堆雪人呢，堆好了让老太太看一眼，哄她老人家高兴高兴。”

　　绣了万字纹缠枝花的厚重棉门帘被一把掀开，梳着两个丫髻的圆脸女孩一头撞进来，嘻嘻哈哈地跺脚搓手，驱赶身上寒气。

　　她长得白净，眼睛圆圆鼻子翘翘的，像只娇憨的小猫，看着就让人心里欢喜。

　　“穿这么少，小心冻着。”

　　馨宜笑着放下绣活，从架子柜上取了自制的蜜茶，用热水调了一碗递过去。

　　“生受您了。”女孩笑嘻嘻捧过茶碗，自顾搬过一个小凳子来，坐到火炉边取暖。

　　她身上穿得的确单薄些，已经进了腊月，还是一身夹棉的小袄和裤子，外罩的浅粉色罗裙料子也薄，但裙幅上绣着精致的彩蝶穿花图案，栩栩如生，愣是让人觉得春意扑面而来。

　　“穿厚了走动不方便，做活也不方便，左右随时能到您跟前暖和暖和，怕什么。”

　　圆脸女孩小口抿了一口茶，眼睛享受地眯起来，带了几分撒娇的口气道：“再说，萧二姑娘您给的这条裙子忒好看了，我恨不得天天穿在身上，哪管它冷不冷。”

　　“先顾身子，再顾好看不好看吧。只是我也没有太厚的裙子可以给你了。”馨宜跟她商量，“你这么喜欢的话，不如把你日常穿的拿一条来，我给你绣点什么装饰一下。”

　　女孩赶紧摇头，笑着摆手哈哈地笑：“您可别这么惯着我！是真不觉冷我才不穿厚衣服，方才跟您开玩笑呢，再说您现在哪有工夫给我绣东西……”

　　她瞅了瞅馨宜搁下的做了一半的大红绣帕，“您不是在给萧大姑娘准备嫁妆吗？”

　　“大件的衣服被褥都有府里针线房呢，我不过绣些小东西。”

　　馨宜又拿了一碟点心给她。

　　这圆脸女孩叫三秋，是这兴国公府里老太太院子里的小丫鬟，虽然才九岁还排不上一等二等，日常做的是洒扫跑腿的杂事，可因为活泼伶俐入了老太太的眼，经常被老太太叫到跟前去说话逗闷，也算是个小小的红人。

　　而馨宜，年纪也只比三秋大两岁，刚满十一，却并不是丫鬟，而是养在老太太跟前的外孙女。

　　此时三秋羡慕地瞅着红帕上的绣花，忍不住直夸馨宜绣工好。

　　忽然想起什么，三秋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凑近了，压低声音。

　　“萧大姑娘真要嫁过去吗？我前几日听说，越王府里几个姬妾又闹腾着打架，还有人要寻死，差点烧了房子……这事满京城又传得沸沸扬扬。”

　　三秋有个表哥在门房上当差，那里是府中消息最灵通的几处地方之一。

　　馨宜听完只能说：“……这是已经定了的事。”

　　三秋惋惜地说：“可惜了萧大姑娘那么好的品格，却要嫁给越王……”

　　“这话，不要到外头说。”馨宜叮嘱她。

　　三秋吐吐舌头：“我晓得轻重。”

　　这时候外头有人叫三秋一起去堆雪人，三秋隔窗应了一声，撩下茶碗，凑近说了句“五小姐戴着摔坏的珠花来了”，然后给馨宜福了福就跑了。

　　门帘落下，屋里又剩了馨宜一个人，她沉默一会，打个呵欠拿过绣帕，继续在上头穿针走线。

　　不管怎样，日子得过下去，该做的事还得做。

　　谁能想到，上辈子短暂的人生结束后，睁眼醒来，又有了这辈子呢。

　　从现代到古代，她成了寄居在兴国公府谢家的外孙女。

　　说是外孙女，其实认真算起来，馨宜和国公府没有直接的血缘关系。

　　原是府里老太太的女儿嫁到川南侯府当侯夫人，生了萧大姑娘庄宜，后来川南侯夫妇相继过世，爵位落给了兄弟，老太太就把没爹没娘的萧大姑娘接到了身边抚养。

　　而馨宜，是川南侯的庶女，也一并跟过来了。姐妹俩都住在老太太的院子里，老人家一视同仁，并没有因为馨宜的庶出身份而慢待她。

　　馨宜素来体弱，上个月生了场大病，糊里糊涂的，内里芯子就换了人。

　　就是现在的馨宜。

　　变成同名同姓的古代人，馨宜懵了几日之后，也就适应了。她向来是个容易面对现实的人，而且，上辈子的世界里也没什么牵挂了，她便从容接受了这辈子。

　　虽然这里是人分三六九等的古代世界，可并非她所知道的历史上任何一个朝代，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时空。这里让她感到最舒服的是，当仆人的不必整天“奴婢”、“奴才”的自称，规矩是有，可不用动不动就跪下任打任骂。

　　当主子的也不能拿仆人当物件占有，朝廷律法还专门规定不许欺凌家仆，所以兴国公府里的氛围不错。

　　馨宜虽然不是仆人，可周围氛围好，她心里也舒坦。

　　要是穿到了类似清代那种等级特别森严的世界，可要憋闷死了。

　　馨宜是寄居庶女，免不了遭些白眼挤兑，可府里没少了她吃穿，老太太怜惜有加，和满府上下相处之中也有温情在。

　　这不，小丫鬟三秋一大早跑来，就为了告诉她五小姐要寻她晦气，让她早做准备。

　　不过馨宜也没什么可准备的，有些鸡毛蒜皮的事，不理会就是了，她对和别人争闲斗气不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