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十七年。
冰冷潮湿的土房内老鼠乱窜,屋内还有积水未褪去,前几日一连下了三天三夜的大雨,几乎要将她这个小屋淹没。
江慕雅又梦见了那个素未谋面的孩子,若是当初将他生了下来,现在应该有十二岁了吧?
吃力的睁了睁眼,目光所及处俱是黑暗,漫无边界的暗黑和孤寂,她这样生活,已经有十二年了!外面传来铁链的声音,她知道,这是有人来给她送饭了。说来也是可笑,她这样一个手筋脚筋俱被挑断的废人,竟然还用铁链锁住门,难道黎煜还没有放弃救她?脚步声渐进,是个面生的小姑娘,因着有人进来,这潮湿阴暗的房间才有了那么一点点光亮,江慕雅浑浊的瞳孔只看得见一个模模糊糊的剪影,她看见她嫌恶的捏了捏鼻子。
“真恶心,要不是我前几天打碎了娘娘最喜欢的花瓶,也不会倒霉到这里来伺候这么一个人!”小姑娘将心里的怨恨全都撒在江慕雅身上,“喂,你怎么还不死啊?都变成这副恶心的样子了还有脸活着,真是厚脸皮!”
呵——江慕雅在心里苦笑,她也想早点解脱,那人不让她痛快,她能有什么办法?
“当啷——”小姑娘直接把饭碗仍在了地上,江慕雅没有去看,不用看她也知道饭是馊的,她都已经习惯了。
“真是晦气!”小姑娘朝地上吐了口唾沫,避之不及的离开了。
晦气?若是在十年前,哪里有人胆敢对她说出这样的话来?当朝黎国皇上最宠爱的妃子,谁能想到,一夜之间竟然变成了只能与鼠为伴的废人?!
那么多日夜的恩爱,到头来竟然只是为另一个女人做的挡箭牌!
甚至......甚至连个孩子也不肯为她留下!
那个女人的一句不高兴,让她不仅失去了自己深爱的夫君,骨肉相连的至亲,甚至连同她身边的婢女嬷嬷全都不放过!
江慕雅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父亲身为丞相,勤勤恳恳一心一意为国,却无缘无故的被戴上了谋反的罪名,全家入狱!
也是在那一天,她失去了自己的孩子,被贬到这偏远的农庄里来,连一句喊冤的机会都不给!
她当时已经知道大势已去,皇上为了把所有的权利掌握在手中,不管父亲到底有没有谋反的心思,早晚都会是今天这个结果!只是她仍然不肯相信,往日的恩爱犹在眼前,这就是那个口口声声说爱他的男人吗!愤恨之余,她咬破了手指写了一封血书令人呈给皇上,站在御书房门前整整三天三夜。
她不必下跪,这是他从前赐予她的殊荣!
最后还是见到了他,那也是她此生最后一次见他。
往日的柔情百转早已不复存在,此刻的黎苋依然丰神俊朗犹如天人,只是仿佛变了一个人,冷漠充斥着全身,甚至不愿多看她一眼。
而在他的身侧,他口中所谓的此生最爱,娇艳欲滴春风得意。是了,听说皇上已经写好圣旨,翌日便要册封她为皇后,她的父亲也将取代江家在这个朝堂上的位置。
“你的血书,朕已经派人烧了,圣旨已下,难道你还要抗旨不尊?”唇角微勾,不屑的俯视她,“这就是你们江家口中所谓的忠诚?”
“臣妾乃一介妇人,自然不敢妄议朝堂之事,只是,臣妾有一惑不解。”江慕雅站在雨中,上身挺直不屈,倔强的看着黎苋,“三年前尚书府中,皇上曾说对臣妾是一见钟情,可是欺骗?”
黎苋微微挑眉,似乎对江慕雅的问题很是不屑,他轻轻揽过身旁的女人,深情凝视道:“那天,朕的确对一个女子一见钟情,只是......是她,不是你。”
江慕雅恍惚,黎苋忽而一笑,眼神逐渐阴鹜,咬牙切齿道:“为了能让她光明正大的站在朕的身边,朕用了五年的时间,也忍了你们江家五年!江慕雅,每一次看到你,朕就仿佛看到你爹那个老匹夫在朝堂上毫不留情的斥责朕!而朕却还要日日与你演戏,说到底,你并没有吃亏吧?作为后宫里最受宠的一位妃子,你过的应该比朕还像个皇上吧?”
江慕雅不敢置信的看着黎苋,为她以往的情分不值,为她的父亲不值,她指着黎苋愤怒的喊道:“我父亲为了帮你打下江山,一夜之间白了头发,甚至还亲自上战场助阵,被流箭射中肺部,差点一命呜呼!每有瘟疫灾祸降临,若不是我父亲想办法解决,那些百姓岂会服从于你?你怎的如此没心没肺,竟然还说出这样的话来!”
黎苋冷冷一笑:“难道朕给了他丞相的位置还不够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竟然还要朕封你为皇后,封你的孩子为太子,你们江家未免也太贪心了吧?当真以为朕离不开你们江家不曾?”
“你,你满口胡说!”江慕雅被他气得浑身颤抖,“是你说此生即便不要皇位,也要娶我过门,父亲看你为人热诚,这才帮你夺得皇位!是你在我父亲面前说日后要给我和我的孩子最高的殊荣,孩子......他还没有出世,你就狠心杀了他!”
“当然不能让他出世,只要有你们江家的一丝血液,朕都无法克制心内的愤怒,这个天下是朕的天下!孩子也只不过是稳定你父亲的其中一个计谋而已,说到底,是你们太贪心了!”黎苋的脸已经开始狰狞。
江慕雅看着同样歇斯底里的黎苋,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黎苋含恨的等着她:“你笑什么?若不是你,朕的婉儿也不会在宫外辛苦那么多年!”
原来藏在了宫外,怪不得她一点风声也不知道,江慕雅已近疯狂,既然这男人从未爱过她,她又何必愚蠢的念着往日的情分,心底像在被刀割一般,她嗤笑一声:“婉儿?一个下人的女儿,她的父亲,我没有记错的话,还曾经给我父亲牵过马,什么东西也值得你当宝贝似的,丞相?皇后?他们也配?”
“啪——”狠狠地打在江慕雅的脸上,黎苋越发的愤怒:“你这个贱人,朕看着夫妻一场才留你性命,莫要自讨苦吃......”
“皇上......”从头到尾的沐婉此时突然出言打断黎苋,她帮黎苋顺了顺气,眼中闪过一丝精明,娇声道,“皇上莫要气坏了身子,雅姐姐在怎么说,也服侍过您一场,您怎能这般狠心呢?又让天下百姓如何作想?不如......就交给臣妾吧。”
黎苋身子一顿,犹豫了一下,见美人嘟起了小嘴,这才满口答应了。
“把这贱人带下去,任由婉妃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