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录

穹顶几近黑夜，边际却泛着微光界限分明。

森然白骨绵延堆绕的黄泉尸气沸腾，周围充斥着令人作呕的腐臭。

阴曹如只碗口向下，大得只看得到泛光弧边的黑碗，一落一顿、似有规律地往下，碾压着烂泥腐尸的恶臭。

“哐当”一声，阴曹又是一落，他一下做呕，差点没喘过气来。

他面上无半点血色，已然是个将死之人。

他下半身浸在沸腾的黄泉里，腰以下的血肉早被蚀骨的黄泉水腐蚀干净，剩下较难侵蚀的仙骨。

虽说是仙骨，浸在黄泉里，一样似被千万只蚂蚁不停啃食，疼痛似奔涌的海浪，一浪接着一浪。

他撑着最后一口仙气在黄泉中忍痛前行。

他每行进半步，身子便多浸入黄泉一指，血肉顷刻见骨，疼痛似快刀剁骨，他却丝毫没叫喊，咬牙忍痛迈向泉眼。

烂泥腐尸的恶臭一波波袭来，他却丝毫没有作呕。五脏六腑都被腐蚀净了，他还如何作呕？

鼻梁没入泉眼的一刻，他终于疼得无法忍受，却再也无法喊出。

泉眼没过他头顶的一刻，他拼尽仙识探寻泉底，却没看见半根白骨。

他仙识一瞬有些绝望，不由得想到了他的亡妻——美若天仙被画师纷纷修饰出现在各种话本书封上的明玉郡主。

她的骨头呢？

他仙识恍然，有些明白过来。

他只身赴黄泉，为的不过是救回他素未谋面从未过门的“亡妻”，却在要被黄泉水彻底吞噬成为具骷髅的最后一刻仙识恍然——他这位“亡妻”，或许从来都只是那些话本里的一个传说，从未真的存在过这世间，他又如何能从黄泉中将她捞出？

“哐”一声巨响自穹顶传来，黄泉一瞬腾起数十丈，他仅剩的仙骨被浑浊的泉水拦腰扭断。

他感觉有股无形的力自穹顶而来，将亿万白骨堆砌的黄泉一下掀起，白骨环绕着泉水奔腾而上，宛若一条飞向穹顶的骷髅水龙，一瞬戳穿了巨大的阴曹。

亿万尸骸嘶鸣尖叫，骷髅水龙消逝的刹那，一道光从阴曹破开的大洞斜射入干涸的泉底，照在仅剩那堆白骨之上。

他撑着头骨中还有些完整的那缕仙识，探寻着发生了什么，却感到一股强大而熟悉的仙力自上而下奔涌而来。

那股仙力从他头骨灌入，又分流到他身上的每一块残破仙骨之中，试图修复他已损坏的仙体。

他自作孽成了堆白骨本不该再拖累任何人，却一下想起了替他撕开阴曹那只长相丑陋的恶鬼。

他担心起来，便撑着微弱的仙识不知对谁道：“北……北誉仙君，救……救他……”

“救她？”这个声音自阴曹而来，他听过无数遍，第一次觉得很是熟悉，微弱的仙识有些兴奋，“小丑鬼……你……你没……”

他想说“你没事了？”，那缕仙识却有些恍惚：他这次下凡，虽不再是个纨绔子弟了，心智却和前几次一样不堪——一只恶鬼，如何能在地府横行，又如何能替他撕开阴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