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国话本子里,有一半负心郎是照着国师写的。
他俊眉修目,天生薄情脸桃花眼,每年祭祀礼前为了抢到好位置看他,京城贵女们没少砸银子扯头花。
可就是这么个俏郎君,三年前死了。
跌下悬崖,尸骨无存,可惜了一副好皮囊。
“那他负了谁呢?”
街市里的一家茶馆人满为患,底下听书的小子眼神好奇。
说书先生压低身子,故作神秘,“不是什么痴情贵女,也不是花船上的姑娘,而是咱们人人爱戴的小世子。”
“当年世子爷才十七,宋槐胤这风月老手就可劲儿勾他,把人给骗上了床。有一回啊,床都给摇散架了,啧啧,难怪那几年世子经常不上朝呢。”
底下大胡子嘿嘿笑了,“这事是真的!给世子爷修床的是西街王木匠,错不了。”
“唉,可怜咱世子爷心那么善,人也长得白净耐看,前些年柳州闹灾荒,世子爷还卖了宅子给灾民筹粮。”
“就连他宋槐胤都是世子一手保荐当上的国师。”
“结果呢?他小子竟然是敌国的细作!”
“出了事后,咱们世子爷因此被万岁爷猜忌,发配到鸟不拉屎的大漠熬了三年,回来后也只能在吏部捡个闲职混日子。”
“负心郎宋槐胤死的好啊!要我说就该把他凌迟三千多刀,找个手脚麻利的老师傅,要不少一刀都是便宜了他!”
啪的一声惊堂木,说书人正色凛然。
“下回书咱们讲小世子动真怒,鞭打淫郎君宋槐胤!”
台下一片叫好声中,角落里素衣白扇的公子饮了口茶,气定神闲,仿佛听得不是自己的闲话。
“世子爷,我去把那说书的绑了去!”柳七矫健的身体绷紧,握住腰间佩刀。
沈知按住他手腕,抬起眼眸,不带一丝感情的薄唇开合,“不行。”
“我还等着听下回书。”
他支着头,百无聊赖的沾着茶水在桌上写字,修长手指比女儿家的还美,像那美玉有了魂一般好看。
人却不似从前天真爱笑,性子大不如原来活泼了。
柳七撇了眼他写的字。
死?
是说书的,还是负心的,柳七也拿捏不准。
“走吧,咱们好些日子没见着崔尚书了,去他府上找点乐子。”沈知走时抛下一锭银子,说是赏给说书人。
他这人没什么朋友,崔尚书家的小厮打老远看见他,扭头就往院子里跑。
许是这几年办案手段狠辣,身上沾了太多煞气,明明是张赏心悦目的脸,眼睛却偏生透着股邪劲儿,跟画里走出来专勾人夺命的男狐狸精似的。
“跑什么?”
柳七扯着他领子,一张本就带煞气的脸有几分愠怒,“我家世子吃人不成?”
“柳七,不过是个小厮,他做的不都是主子的吩咐罢了。”沈知帮他把剑合上,神色恹恹。
“去通知你家爷,就说世子来他家吃顿酒,坐坐就走。”
小厮连应几声,一溜烟儿跑进去。
“你何苦又来呢?”柳七郁闷至极,“那人都死了三年了,你还巴巴的调查真相想给他翻案。活人都活不明白呢,管死人的名声有屁用!”
最后这句声音明显变小。
沈知抬起眼皮,笑了,笑的那叫一个夺人心魄,柳七都心慌。
他揪住柳七一只耳朵,把人拽到嘴边笑着说,“你去了海南半月,不止脸黑了,心也黑了不少。我是为了那个人查案吗?我是为了现在还关押在昭狱的二百个弟兄!”
自打宋槐胤被查出是细作后,朝廷对他手下的人轮番拷打,一副宁可错杀不肯放过的架势。
沈知急得跑去御前求情,求皇上放过无辜。
那些人都是他拨给宋槐胤的。
个个出身名门,沈知把他们当成朝廷未来的栋梁培养。
谁知道出了这么档子事儿。
皇上见沈知豁出命去硬磨,给他个面子,把人关在昭狱。
沈知则要去大漠守三年边关赎罪。
如今,他发现当年叛国罪蹊跷,崔尚书掺合在其中。
能否翻案就在这一遭了。
“世子爷大驾光临,快请快请!”崔尚书亲自把人迎进去。
沈知穿过长廊香榭,离老远撇了眼上锁的大门,黄铜锁牢牢守着院子里的秘密。
他几次来,都不见打开过。
“世子,这边请。”崔尚书挡住他的视线,官场沉浮多年的笑透着狡猾。
沈知勾唇,“叨扰大人了,还望见谅。”
他嘴上客气,喝酒时却毫不手软。
夜深时分,崔尚书醉倒在桌上。
沈知笑脸消失,冷漠的起身推开窗,“柳七,把火折子给我。”
夜晚冷风吹动杂草,有人翻过高墙,轻松跃入院子中。
细长手指笼着火折子,清冷俊美的面容映着微弱火光,他块而稳的走向废弃楼阁。
穿过半人高的杂草,带起刷刷的声响。
几处漂在空中的光点围在他身边,沈知疑惑,尚书府中怎么有萤火虫?
他有几分出神,连沉冷无波的眼都亮了几分。
恍惚间回到和那人初识,也是在萤火烂漫的夏天。
而在暗处的某人看到他发呆,双手抱臂,不禁勾了下唇。
他惦记了三年的世子,竟和他这般默契,趁着月黑风高来尚书府查案。
不是心意相通是什么?
只是那小傻子,孤身一人前来,就没想过此地会设下机关吗?
沈知往前走了半步,咔嗒,他低头的功夫一只冷箭飞来。
宋槐胤当即变了脸色。
在沈知慌乱闪身时,突然一道黑影揽住他腰身跃起,旋了一圈后单手握住箭身。
沈知的脸颊贴着他结实的胸口,熟悉的味道令他眼睫微颤。
那个人的味道……
对方的胸膛发出一声轻笑。
沈知回过神来,忙把他推开。
“你是谁!”他的声音无法抑制的微颤。
是宋槐胤吗。他还活着?!
那这三年为何不出现。
沈知思绪杂乱,胸口隐隐抽痛。
他微张着嘴,想听又不敢听。
好在对方没回答他,转身跃上了高楼。
沈知站在原地,看着夜幕下矫健的背影。
如此熟悉。
他挪动脚步,愣住。
低头捡起碧玉腰牌,借着月色看清上面刻的“亦”字。
是质子星亦辞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