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云州城外外莺啼柳绿,繁花欲燃。
一辆马车走在城外官道上,车夫眉头紧拧,心不在焉。
路过一片树林的时候,马车忽然一震,车夫警惕的回头看了一眼,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又回头赶车去了。
车厢之中,刚刚躲上车的裴霁背靠车壁,面若金纸,唇色淡白,他微微垂眸,看着车厢里昏迷着的清秀书生,只轻轻的阖上眼,没显露出一丝惊讶。
避过追杀他的那群人,再躲上这辆马车,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已经顾不上马车里的古怪了。
裴霁极力忍耐着四肢百脉的疼痛,想着稍后就下车,可意识却逐渐模糊起来,手一松,原本紧捏着的寒骨扇跌落在地。
……
云州城外某处别院,宴明琅一面看画本,一面嗑瓜子,二郎腿高高翘起,好不惬意。
还是没嫁人的时候好,现在想起前世,她堂堂郡主之女,太后最疼爱的干孙女,只因为失去清白名声,就忙不迭的把自己嫁出去。
兢兢业业为那贱男人付出了一辈子,连个孩子都没有不说,最后还被那人反手卖了。堂堂天下第一毒医,却因为没有药活活病死在天牢里,简直是傻到不行。
好在老天有眼,让她回到了嫁人之前。
这辈子,她只想要个自己的孩子,有了孩子之后,在大梁她就能自己立户,也就不必一定要嫁人了。
在她身边,丫鬟白术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小姐,你真要这么做吗?这……这也太离经叛道了。你一个未婚的姑娘,怎么能假借狐妖为名,迷晕书生来……来做这种事情?”
先是在城外荒宅布置出狐妖显灵的动静,随后又让车夫雇人在书院附近散布这个消息,再雇人撺掇一群对志怪异闻感兴趣的书生来荒宅探秘。
这一套操作下来,看的白术一愣一愣的,都没来得及反对。
宴明琅回过神,放下话本,语重心长地道:“白术,你要这么想。那些书生来荒宅探秘,就是想来场艳遇,难道你小姐我不够美,够不上艳遇的资格吗?”
白术愣愣摇头,在京中,有人会说她们小姐脾气不好,出身不好,可没人会说她们小姐长得不好看。
“而你小姐我呢,求的就是一个孩子。他们得艳遇,我得孩子,事后我也不会抱着孩子登他家的门。这种互利互惠,互相成人之美的好事,哪里离经叛道了?”
白术正欲反驳,门外却传来了消息,说人已经到了。
宴明琅一跃而起,“人放哪儿了,快让我看看!”
她为这事儿废了不少心力,还特意叮嘱选个最好看的送过来,云州城白山书院的书生向来以风姿过人著称,希望送来的人不要让她失望。
宴明琅来到放人的房间,几步走到床前,望着躺在床上的那个人,她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床上躺着的人穿着一身素色白衣,手边还放了把扇子。他脸上没什么血色,双目紧闭,眼睫长且密,鼻梁挺直,骨相流畅完美,哪怕是陷入了昏迷,也带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冷高华。
不像是什么穷酸书生,倒像是王侯世家金尊玉贵养出来的芝兰玉树。
宴明琅也没想到被送来的会是这样一个超出预期的美男子,她恋恋不舍转过目光,这才发现白衣公子身边还躺了一个人,瞟了一眼,她毫不在意地道:“怎么把书童也迷晕送过来了,把他送回去吧。”
真正的书生很快被搬了出去,宴明琅坐在床边,伸出手去碰裴霁的脸,触感温软细腻,忍不住喃喃道:“只看着这一张脸,我少吃两碗饭都愿意。若是将来他到京里赶考,名落孙山,也许我还能招他当个男宠……”
她前世没听说过这样一个人,想来应是没考上科举,否则单凭着这一张脸,以当今选官重形象的风俗,他只要考上了,就一定能出名。
白术一激灵,从美色里醒了过来,忙劝道:“小姐,这公子好看是好看,可是他气色看起来不太好,是不是生了什么病?”
宴明琅回过神,细看这人面相,一惊,连忙拉过他的手腕为他把脉,神色凝重不已。
这人也不知道是怎么才活到现在的?身中十几种毒,没有一种是不要命的。寻常人中了这么多毒,早就烂的连骨头都没有,他却还好生生的活着,实在是个奇迹。
身中这么多种奇毒,他的身份也不可能只是一个普通书生。
如果在别的场景遇到这么一个病人,宴明琅觉得自己会很高兴。可现在这个情况,别说是做一些创造生命的事情,他还醒不醒的过来都是一个问题。
白术看宴明琅的脸色变来变去,轻声劝到:“小姐,这人病的很重?要不我们还是算了吧,您出来的时候和夫人说上山礼佛一个月,现在挑书生都花了近十天,再换人也来不及。
再说了,回京嫁人有什么不好的?周公子对你那么深情,当时出了那种事,他第一时间找到您,次日就登门求娶,这样情深意重的君子,打着灯笼都难找。”
宴明琅瞥了一眼白术,只翻了个白眼,也没怪她。前世的时候,她和户部尚书之女郑婉仪出城礼佛,中途遇到山贼,把她掳走。
在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是郑婉仪的表哥周成益带着人在她出事之前把她救了出来。并且在她失贞的流言传的满城风雨的第二天,就上门向她求亲。
那时她也觉得周成益是个天上有地下无的翩翩君子,还一直因为失贞一事对他心存有愧,为他呕心沥血,机关算尽,供他成为一朝宰相。最后换来的,却是天牢里的饱受刑虐后的一纸休书,和他迎娶新妇入门的消息。
“白术,你去为我准备这些药材,山姜两钱,乌桕子三钱………这些药材备好了,你就去找个大木桶来,我要给他药浴。”
本来她还在犹豫要不要救这个人,毕竟救他要付出的代价委实不小。
可白术这么一分析,她如果不救了这个人赶紧怀个孕,回京就要被逼着嫁给周成益去。
毕竟周成益有个未来三皇子妃的表妹,他求亲的次日,三皇子就把这事禀报到了皇上面前,皇上欣然点头,还赞周成益君子端方,品性过人。
她如果没个非退婚不可的理由,不仅会得罪三皇子他们,皇上那边都不会同意。
白术见劝不动她,一跺脚,生气道:“您就折腾吧,这书生病成这样,我就不信您能把他治好,让他有力气去生孩子。”
宴明琅坐在床前,低头看着裴霁,不禁喃喃自语,“你中的毒若是花个两三年的时间,我也不是不能解。但萍水相逢,我也没有义务去为这样做。顶多再为你延长几年寿命,作为借种的交换。不过你放心,等以后孩子长大了,每逢清明重阳,我会让他给你上香烧纸,让你在黄泉之下过得不至于太落魄。”
说罢,宴明琅转身准备药浴去了,她没有看到,床上之人的眼睫此刻微微动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