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霜呆呆地看着映入眼帘的一片绯红,有些奇怪,心道:原来人死的时候真的会把往事都过一遍啊,难怪呢……
认定自己是在做梦了之后,流霜干脆地掀开了头上那张大红色的盖头,轻轻舒了口气。
她身上那件嫁衣做工繁复,凤冠也甚是压脖子,经历过一次,她不想再来第二次了。
花轿外吹锣打鼓,两边夹杂着路人的低语,听起来热闹非凡。
她生前虽然娇纵跋扈,嫁人这天却乖巧异常,别说掀自己的盖头了,她连盖头的边边角角都没有碰到过。
反正都是做梦,不如怎么自在怎么来。
于是,她伸出那只肤若凝脂的玉手,大大方方地掀开了轿帘一侧,正打算好好欣赏一番这万人空巷的盛景。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把头伸出去,轿帘就被一只手狠狠地遮了回去。
流霜皱了皱眉头,紧接着一道明显是压低了的嗓音透了进来:“郡主,你别调皮,这是嫁人呢!快把盖头盖回去!”
桃溪!
流霜听出了这道声音的主人,一时间又是惊喜,又是悲伤。
桃溪是从小就陪着她的婢女,两人一起长大,情同姐妹。
流霜生前虽然对同龄人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可唯独对桃溪,她嘴上不说有多喜欢她,心里却是依赖她得很。
然而桃溪是个重规矩的,奴婢就是奴婢,从来不会越矩半分。不论流霜对她有多纵容,她也从来不会做什么对不起主子的事。
实际上,桃溪比流霜大了四岁,平日里也不怎么爱笑,对待除了流霜以外的人都比较严厉。
感情深,还特别靠谱。这就是流霜无条件信任桃溪的原因。
这会儿,流霜已经眉眼带笑地把盖头盖回去了。
既然是桃溪的话,那她还是给她几分面子吧!就算是在梦里,她还是很听桃溪的话的!
成亲的仪式半点儿没有少,一大套繁文缛节下来,流霜差点儿没被累个半死。
原来做梦也是这么累人的啊。
好不容易听到那声“送入洞房”,流霜心里一松,悄咪咪地舒了口气,心情也变轻快了许多。
虽然是一个快死的人了,但是她那点儿活泼劲还是一点儿都没变。
果然,人死了以后,就会变成最初的模样。
流霜最初的样子,就是娇纵的,活泼的。
只是嫁给顾言凌三年后,她就彻底变了。
是了,她的夫君,今天的新郎官,名字就叫顾言凌。
元康帝二十年,镇南王嫡女,陛下亲封的安宁郡主流霜,嫁给了刑部尚书家大公子,现任大理寺卿的顾言凌。
顾言凌今年二十二岁了,可身边一个女人都没有。
有人说他不近女色,好男风。有人说他身患恶疾,活不过二十五,不想拖累好人家的女儿。也有人说他单纯是那方面有问题,怕被人发现。
但是流霜知道,这些流言蜚语都是假的。
顾言凌身边没有女人,不是因为他有龙阳之癖,也不是他活不久了,更不是什么萎不萎的,而是,他心里有个白月光。
好歹当了顾言凌三年的妻子,他就算再怎么对她不闻不问,知道他心里有人还是不难的,不过不知道那个叫做“离儿”的白月光到底是谁就是了。
流霜嫁给顾言凌的时候,刚行过及笄礼,正正是一个女儿家的大好年华。
倘若她早知道嫁给顾言凌是所有噩梦的开始,说什么她也不会去求太后和皇帝,让他们给她赐婚,把她嫁给他。
想起那个骨瘦如柴,脸色憔悴,双目无神的自己,此刻应该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等待着天一亮,就默默地咽下最后一口气吧。
流霜想着想着,心里就有点儿不爽快。
什么破梦,她都要死了,还要遭这一番罪!
最主要的是,这一做梦,竟然就是嫁给她最想逃离的时候!过分啊!
实在气不过了,流霜将盖头狠狠一扯!
“嘶——”一不小心扯着了自己的头发,流霜疼得龇牙咧嘴,她将头上的金钗一根一根拆下来,扔在地上,正要抬脚碾上去,忽而身子一僵。
疼?
做梦会疼?
这……
莫非是因为她快死了,所以做梦才这么真实?
肯定是!肯定是!肯定是……个鬼啊!
流霜心里泪流满面,苦哈哈地把地上的金发钗金簪子一一捡起来,认命地插回发间,然后坐回喜床,一扬手把盖头盖回去了。
安安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流霜有些不死心,狠下心拧了一下自己的手臂。
疼疼疼!
完了。
不是梦。
她又活过来了?
不,不对。她应该是死了的。在嫁给顾言凌三年以后,死在了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
所以,她连黎明都没有等到?
胡思乱想了一阵子,流霜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重生就算了,为什么偏偏是重生到这个时候?就算是重生到她跪在仁和殿外求皇帝给她赐婚的时候都好啊!
兜兜转转,还是嫁给了他啊……
流霜垂了垂眸子。
回想起前世追着顾言凌跑了三年,然后求皇帝赐婚,跟在他身边又三年……
一共六年,她前世人生的三分之一啊,啧。
仔细想想,喜欢顾言凌有什么意义呢?
虽然他六岁的时候就有神童之名,十岁就挥毫打败了太子太傅,十五岁参加科举得了状元,十七岁走马上任当了大理寺主事,十九岁第一次升职当了大理寺少卿,二十岁接替大理寺卿的位置,成为了当朝最年轻的官,还是个正三品!
好吧,她的意思是,就算顾言凌有那么那么的了不得,可是他又不喜欢她,那她单相思有什么用?
再说了,前世追了他那么久,也没见他对她好多少,这一世,何必再跟他纠缠不休呢?
不过有一说一,顾言凌这人还真是用情至深!
就为了一个白月光,竟然能做到这个地步,啧啧。可惜了,这男人不属于她。
算了算了,放手吧。
流霜想得非常开,可是当她的盖头被掀开,一眼就看见那张比腊月的冬雪还冷的黑脸时,她还是没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