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感觉快被头上的喜帕闷的窒息了,从今天早上到现在,出娘家,进婆家,上花轿,下花轿,拜天地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新房。也不知道过了多少个时辰,她一直被喜帕盖着不曾取下,若不是新婚的喜悦,恐怕她早就撕碎了这块喜帕。
她感觉现在已是深夜,因为外面响起了阵阵蛐蛐声,同时外面的喧闹也早已听不到(尽管她嫁的是大户人家,喜房离大厅甚远,但夫家白昼的热闹,她坐在喜房也是能听到的)。她早已饥渴难忍,肚子早已响过多次,尽管这在她看来有失大家风范,但她也无法控制。她想象着她的丈夫用秤杆揭开喜帕时看到她美丽容颜的表情,同时也想象着自己如何贤惠地相夫教子,想的忘了饥渴,忘了那块令她快要窒息的帕子......
夜,死一般的寂静,天空响起了雷声,不一会便下起了大雨,大雨使得偌大的宅院更加的寂静。雨声把蛐蛐声赶走了,她期待着听到敲门声,听到新郎,喜娘和丫鬟仆人走进屋子的脚步声,但是没有,只有雨声,也许雨的深处也夹杂着某种叹息声......
是的,叹息声,尽管她饥渴的头昏眼花,尽管雨声淅沥,但她确实听到了几声叹息,叹息声不知来自何处,这使得她开始有一些恐惧。喜房中灯火通明,宅院中护卫森严,为何这间屋子会有这样令人毛骨悚然的叹息声,她听不出叹息声发自怎样的一个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生是死。她握紧了手中的苹果,准备把它当作一个凶器投放出去,砸向那声叹息,但此刻,似乎又更寂静了,只剩下了窗外的雨声和屋里蜡烛燃烧的声音。
门终于被推开了,一阵潮湿的风吹了进来,她打了个寒战。她听着近来的脚步声,开始紧张起来,整个房间开始又多了一种心跳声,脚步声因为带着雨水,显得比较重,脚步声缓缓地靠近她,直到她看到了那双脚,是一双绣花鞋,也就是说,进来的是个女人,这使她很吃惊,透过喜帕的边缘,她盯着那双脚。穿着绣花鞋的女子把一张纸条放到了她的手中便转身走了。
没过多久,宅院中开始嘈杂了起来,她听到很多脚步声踩着雨水跑来跑去,同时还伴随着嘈杂的说话声,她什么也听不清楚。门被推开了,她敏锐地预示到了什么,将手中的纸条紧紧地握了起来。进屋的人有三四个,脚步声嘈杂难辨,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朝她说道:“少奶奶,不好了,少爷失足掉到了井里,打捞起来的时候已经死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她一手摘掉那令她窒息的喜帕,看着屋内那几张惊慌失措的脸,凭什么在新婚之夜她成为了寡妇,她看着几个丫鬟已经在换屋子中的红布,红烛,以及喜庆的陈设;同时几个家丁正在换上白布,白烛,丧事的陈设。她迷惑了,也怀疑着,这一切似乎是早有准备,就算是皇宫,突遇这种事情也该要准备的,可是,这一切都太快了。它意识到了手中那张纸条的重要性,于是再一次的握紧了它,她朝着屋子中的人问道:“太太那边禀报过了吗?”中年男子回答道:“太太已经知道了,正在大厅为少爷布置后事,让请少奶奶过去。”她点点头,那中年男子便引她走了。
那男子并没有把她带到大厅,而是带到了祠堂,祠堂干净素雅,里面摆满了灵牌,一个妇人跪在那无数的灵牌下,她知道那就是她的婆婆,婆婆一身素衣,她意识到了自己一袭红衣是多么的不敬,于是有些不自在,但还是大方地跪到了婆婆的面前,叫了一声妈。
她的婆婆扭头看着她,她惊异地看着她的婆婆,因为她太年轻了。她的婆婆开口道:“念柔,对不起,刚嫁进我们曾家就要你守寡,是致远无福,你这么漂亮的一个姑娘,可惜他无法和你白头偕老。”曾太太说话冷酷且冷静,端庄雅致,令念柔心生敬畏,念柔说道:“妈,你要节哀,虽说我和曾少爷无夫妻之实,但却有夫妻之名,我一样会尽一个妻子该尽的责任。”话至此处,念柔哭了起来,不是因为她丈夫的死,而是她在哭自己的命,哭自己刚出嫁便成了寡妇。曾太太看着她,说道:“这就是女人的命!”
“不好了,太太,曾管家,不好了。”一个仆人气急败坏地跑到了祠堂的门口喊道,显然他还不适应那个穿红裳的少奶奶的存在,因为他的汇报中没有少奶奶。曾管家问道:“怎么了?”
“寒雨轩失火了,少奶奶的两个陪嫁丫头和小翠,小莲都没有能救出来,全部烧死了!”念柔哭声立止,大声问道:“怎么可能,下这么大的雨怎么可能失火?”那仆人回答说:“寒雨轩挨着酒窖,是酒窖先着的火,风又刮南风,最先便烧到了寒雨轩,今天少爷的喜事(说喜事二字的时候,他明显压低了声音),大家都喝醉了,要不是因为少爷死的事把大家都叫醒了,可能这会府子都烧没了。”念柔彻底地瘫软了下来,此刻反而哭不出来了,她冷静地等着曾家的太太要怎样向她解释这一切。
曾太太吩咐道:“你先下去吧,通知亲家和小翠、小莲的父母,给她们两个丫头家里各送四十两银子,少奶奶的两个陪嫁丫头各给一百两银子。”那仆人应声下去了。
曾太太跪到了念柔的面前,吓的念柔忙去搀扶,喊道:“婆婆,不可如此啊。这是她们的命!”她虽是如此说的,眼泪早就簌簌掉落,俩个丫头的死比她丈夫的死更令她伤心,同时也带了几分绝望,偌大一个曾家,从此以后只有她只身一人。为什么就在她大喜的日子,她在曾家最亲近的人都死了,看着满龛数不清的灵牌,看着端庄肃穆的曾太太,她深深地陷入了疑惑和恐惧之中。
雨伴随着声声鸡鸣停了,此时已是黎明,曾家大院的美景被满园哀素衬托着,曾太太吩咐丫鬟送念柔回房,念柔穿梭在亭台楼阁间,根本无心欣赏满园的美景,她想的是手心那张纸条,接二连三的死,让她意识到,也许手中那张纸条是揭开一切谜底的关键。终于,她回到了自己的喜房,打发了丫鬟出去,她没有立刻展开手中的纸条,她端详着这间属于她房子,昨日还是满屋的喜庆吧,而今晨,素烛,素帐,甚至连蜡烛发出的光都是素的,苍白而无力,像一个哀怨的鬼魂,凝聚了满腹的幽怨,沉淀在这间屋子不肯散去。
她躺到床上,双手放到胸前,整间屋子只能听到她的心跳声,她害怕知晓那张纸条的内容,但同时又期待着,此刻她困的很,昨天那么的激动,昨夜也是那么的激动,激动的身心疲惫,慢慢的,她摊开那张纸,同时,她的眼睛也慢慢的闭了起来,她太累并且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