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十四岁刚成年的浮生若水,垂头丧气地从母亲房里出来。左手紧握佩剑“栏”,右手微微颤抖,五个手指严丝合缝地攥着一样东西。
这是若水第二次央求母亲,让自己远赴东海西摩仙岛,精修仙术,光耀浮生家门楣。不出所料,再次被母亲断然拒绝了。
上一次,母亲还一改平日里的刻薄作风,摆出一副良母的样子,苦口婆心地说:你身子弱,怕是吃不了那份苦。从小被母亲冷嘲热讽打击惯了的若水,听到这番话,虽知道是托词,心中还是不由得生出几分暖意。
浮生三闲府上的大小姐浮生若水,是出了名的倔强好胜。认定了的事情,无论如何也要去试一试。
若水年幼时体弱,多被周遭人耻笑。灵性天成修为极佳,却因为十岁比武时旧疾复发,体力不支,被定为坤下,也就是下等仙子。
成年后若水一直盼望着可以精修高界仙术,一雪前耻。也想博得母亲欢心。所以才这第二次来央求母亲。
这一次,母亲一边梳妆画眉,一边直截了当地甩脸色:你一个坤下,有什么资格精修?人家那么多乾上都安分守己呢!你就能行?老实给我在家呆着,等着招夫入赘。
仙门世家浮生三闲家的二夫人,强势霸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母亲冷冰冰的话,一字一句都像尖尖的木刺,扎在若水柔软的心上,万分痛苦。
可是此刻,让若水更加痛苦的,却是右手里攥着的那样东西。
若水疾速回屋,锁上房门,迫不及待地打开手心。那是一张对折的信笺,被攥得皱巴巴,隐约可见两侧青云纹。
这是刚才和母亲说话间,在梳妆台后面夹缝里无意间看到的。上面有“三日未见”几个字,加上母亲近日常盛装出门,敏感的直觉告诉若水:这信不寻常。于是偷偷捡起来藏在手心,带回了屋里。
信笺开头写到:素兰 三日未见 甚是挂念……
素兰是母亲的闺名,自从嫁入浮生家,再无人叫起,除了父亲浮生三闲。字体苍劲有力,出自男人之手,但绝非父亲笔迹!难道说,母亲她……与其他男人私下通信诉衷肠?
若水心中一时五味杂陈,一股热血嗖地冲上头顶,眼前一片灰暗,顿时眩晕无力。恍惚间,看到当年七岁的自己。
病倒卧床,茶饭不思。父亲缓缓挑帘而入,递过来一只桔子,柔声道:就算不想吃,闻一闻也好,这桔皮可香呢。也正是从那一天起,若水就爱上了桔皮的香味。
正沉浸在父亲宠溺的笑容和桔子香气中,只听咣咚一声,母亲踢帘闯入。一手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一手拿着干净的衣服,扯着尖细的大嗓门喊:你这丫头,就是不争气。你看人家若月,一年到头也不生病。你这做姐姐的,倒是弱的像只小猫仔。我铜娘子怎么会生出你这种人来?唉!喏,把药喝了。昨晚发汗衣服湿了吧,待会把衣服换了。这种时候,娘怎么能放心让下人伺候你哟……
母亲虽然嘴上严厉,心里也是有一点疼爱我的吧,年幼的若水心想。
若水自幼身娇体弱,比同龄人瘦小。又喜欢躲在房里念经书,不与热衷习武的伙伴们玩耍,没什么朋友。只有一个远到没血缘的远房堂兄,与若水同岁,名叫浮生至善。至善性格温顺,和若水一样都喜欢吃糖炒栗子,两人常一同玩耍。
若水个头小,又随了母亲一身淡茶色皮肤,至善便给若水取了个诨名“小栗子”。
此刻,若水努力将灵力汇聚丹田,稳住了心神,渐渐从眩晕中清醒了过来。手中还紧紧捏着那张信笺,纸张已经被手心的汗水浸透了,晕染开去。
若水定了定神,继续往下看去。大意是:为何未在乐华台相见,可安好?望相见。
乐华台?母亲未出阁时候,擅长舞乐表演,如今也常常去乐华台欣赏新曲子。方才与母亲交谈时,她正仔细上妆,看样子是要出门。所以一旁的若水才能在梳妆台后面发现这封信并悄悄拿出来。
莫非,母亲趁父亲与若月不在家,打算前去赴约?那么,是为谁赴约?若水急忙看落款处,写着“风不止”三个大字。
这是谁?
仙侠镇不足百户仙府,除去尚且年幼的仙人仙子小辈,正式仙师不足三百,都是熟识,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难道说此人并非仙门中人?不可能!仙侠镇中,凡人早就绝迹。
要知道这仙凡不和,由来已久了。
当年战乱四起,孤魂野鬼遍地的时候,仙师各个武艺高强,除鬼驱邪,备受尊重。凡人纷纷入仙门为徒,以修习仙术为荣。而当今这太平盛世,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从来都只重武艺而轻文礼的仙侠镇,便风光不再了。凡人弟子也渐渐离去,到周边市镇谋生。这仙侠镇里,只剩下仙门世家孤苦支撑。
反观周围凡人市镇,挑灯夜读之风盛行。仕途亨通,荣华富贵者众。
仙凡两重天,自然是互相看不过眼的。偶尔狭路相逢,也少不了一番争斗。更不要说有凡人敢贸然闯入仙侠镇,还偏偏到最繁华之处乐华台?
绝对不可能!所以,这信笺,必然是仙侠镇中人所书写。
若水越想越气愤,脸上仿佛有一团烈火在燎烧。
自己一向崇敬有加视为圣人的母亲,怎么可以对老实的父亲,做出这种事?父亲他知道吗?罢了,父亲就算知道,以他那少惹事的脾气,怕是在母亲面前也敢怒不敢言吧。
父亲!若水的心抽搐了一下。父亲那么善良那么好,为何母亲要这样对他?这“风不止”到底是谁?身为家母,为何要背叛这个家?
哼!一定得帮父亲问个清楚明白!
从来对母亲言听计从的若水,忽然疯了似的冲出屋子,狂奔而去。
这时,廊榭的柱子后面,一只青色绒毛的九尾狐妖,露出半个脑袋,望着若水奔去的方向,灵动的双眸中写满了深深的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