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梁

莫小易决心已下，他要离开家，离开莫家集，成为一名剑客仗剑闯荡江湖。

虽然他还没有剑。

莫小易和叔叔莫四在莫家集开了间医馆，除了到浮丘山采药，从未离开莫家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不富足，倒也过得去。一个月前一天夜里，莫小易曾见三个蒙面黑衣人缠斗。据说那是一位剑客千里追杀两个无恶不作的江洋大盗。这一幕令莫小易心驰神往，立志要成为一名剑客，惩恶除奸。

他第一次兴冲冲的将这个想法告诉莫四，就被狠狠泼了一瓢冷水。从小到大，不管莫小易犯什么错，莫四都会真动气，这次却一反常态阴沉着脸厉声反对：“什么劳什子剑客，无稽之谈！”最后甚至发了狠话：“想离开莫家集，除非我死了！”

“你又不是我爹！你也不可能看着我一辈子！”莫小易毫不退让地吼道。

莫四的脸僵住了，嘴唇微微动了动，一句话也没有再说。

莫小易出生不久父母双亡，其时吴国与梁国刚经过一场血战，莫家集作为吴国边镇，经梁军血洗，破败不堪，那时莫家集的百姓日子格外艰辛，叔叔把他抚养大不容易。莫小易体弱多病，全靠莫四悉心调制，还传授他一些运气之法强健身体。这句狠话脱口而出，他也很后悔。但他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毕竟他已经十九岁了！

他决定不告而别，有朝一日成了赫赫有名的剑客，再回来报答叔叔的养育之恩，想来叔叔也会以此为傲。至于怎么成为一名剑客，他不知道，也没有考虑太多，终归是先遍访名山大川，拜师学艺吧。

可自那以后，莫四每天都紧紧看着莫小易，连出诊都要带他同去。偶有一两次出走的机会，莫小易刚刚溜到城门口，就被叔叔揪了回去。莫小易气急败坏却无计可施，他讥讽叔叔燕雀焉知鸿鹄之志，莫四一脸严肃却不再发一言。这更让他恼火，叔叔何其顽固。

终于，又是天赐良机。这天一大早，莫小易醒来发现莫四早饭都没有吃就出去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莫小易赶紧从床铺下翻出他准备了多少回的小包袱，里边有几件旧衣，一点散碎银两，再就是一卷《黄帝内经》，这是叔叔要他读的，他没啥兴趣，带着做个纪念吧。

莫小易兴冲冲走出家门， 随手把门掩好。正值初春，万物萌苏，浮丘山已是一片郁郁葱葱，莫家集却没有丝毫春意，连日的春雨刚刚停歇，暖阳不愿露头，春寒料峭，凉意逼人。莫小易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衣衫，心里却热乎乎的，一点不觉得凉。在他眼里，脚下这条通向北门的大街，就是他通向剑客之路。多少个梦里，他梦见自己白衣如雪，衣袂飞扬，手中长剑寒光闪耀，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身而去，消失在茫茫红尘之中。

满怀希望，莫小易穿过北门，走上通向衢关的大道，过了衢关，就是梁国，梁国比吴国大很多，那里定然剑客云集。他开始憧憬自己遇到一位剑术卓绝的剑道宗师，拜在其门下，然后……

想剑客，剑客就到。

大道旁的草亭里，就站着这么一位，腰间斜插一柄长剑甚是显眼。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莫小易心道。他正要上前搭话，就看到剑客身旁还站着一人，一个他无比熟悉的人。

莫四。

莫小易一脸黑线。完了，又被叔叔堵到了。莫小易顾不上去想莫四怎么会站在剑客身旁，急忙转身就走，只希望叔叔还没有发现。

“小易！”莫四有些沙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显然，莫四还是看到他了。

莫小易见躲不过去了，只好垂头丧气向莫四和剑客走去。

“叔叔！哎，一早起来你不在家，我出来找找，原来你在这里啊。”莫小易装作十分意外道。

莫四盯着莫小易哼了一声：“既是出来找我的，怎么见了我又跑？”

“我……”莫小易语塞，他头一昂，有些气急败坏道：“是，我就是想离家出走，又被你撞见了。”

一旁的剑客一愣，他上下打量眼前这个有些清瘦的少年，身材不矮，双眸清澈见底，未脱稚气，有些可爱。他对莫四道：“师兄，这孩子……？”

师兄？轮到莫小易诧异了。这位剑客和叔叔认识，叔叔还是他师兄？心下不免疑惑，对莫四更加充满怨怼，还说什么剑客是无稽之谈，你自己就认识一位，定是怕我知道，一大早跑到城外来偷偷会面。

他见莫四的神情有些凝重，倒和平时不大一样，也不知二人刚才谈了些什么。莫四轻叹一声道：“清阳，我们还是入城再说吧。”双手一背出了草亭。剑客嗯了一声，毕恭毕敬紧随其后。

莫小易出走不成，倒也不是特别失望，这位称莫四为师兄的剑客让他十分好奇。那剑客约莫不过四十出头，两鬓却已斑白，身材魁梧，面容焦黄，写满了风霜。他凑近剑客拱了拱手问道：“大侠，贵姓？”

剑客道：“在下姓程，程清阳。”

“程大侠是一位剑客吧？”

程清阳微笑，不置可否。

“你能不能收我为徒？我也想像你一样成为一个剑客。”

“哦？这是为何？”

“闯荡江湖，行侠仗义，惩恶除奸，多么威风。”莫小易道。

程清阳看他一脸率真，不仅有些想笑，但在莫四身后，又只得忍住。

莫小易看莫四没说话，继续央求道：“大侠，你就收下我吧。”

程清阳哈哈一笑道，“孩子，你若想学剑，何需在下教你？”

莫小易低声道：“我本想出门拜师学剑，可我叔叔就是不答应，这回好了，你和他是朋友，你帮我劝劝他，收我为徒，我就跟你学。”

程清阳看向莫四的后背，眼神里浮现一丝黯然的神情：“孩子，有资格当你师父的，天下只怕不多。你叔叔他本是……”

莫四忽然重重咳嗽一声，程清阳立刻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