苒苒向北

“同学们，今天你们就小学毕业了。也许你们现在会因为分别而感到难过，但今后你们到了新的学校还会遇到新的老师和同学，所以难过只是暂时的，未来会变得更加美好……”年轻的女老师在讲台上声情并茂地发表着演讲。

温小苒眼睛红红地坐在座位上。周围的同学全都在偷偷抹眼泪，有的忍不住直接哭出声来，悲伤的情绪很快在教室里蔓延，哭声一浪高过一浪。

温小苒转头看了眼窗外，那里已经密密麻麻地簇拥了许多家长。她吸了吸鼻子，试图从中寻找熟悉的身影，干涩的双眼在人群中游走了一圈又一圈。

他们不会来的。

妈妈今天有两台手术要做，爸爸倒是空了一天出来，但听说是要去看一个什么小哥哥。想到这里，温小苒眼眶一热，眼泪终于滚了出来。

女老师终于结束了漫长的演讲，几个哭得稀里哗啦的女同学第一时间冲出教室，到爸爸妈妈的怀里寻求安慰。温小苒将目光收回，默默把书桌里一柜子的书装进书包。

“都毕业了，你还收拾这些书干嘛？”

同桌张杨把脑袋探过来，对于温小苒的行为极为不解。

“留作纪念。”

“果然学霸的思维就是不同。”

张杨吐吐舌头，配合着那头齐脖的短发显得极为俏皮。她是温小苒在学校唯一的朋友，两人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做了六年的同桌，对彼此知根知底，也无话不谈。

“你初中一定是去你爸的学校读书吧？”张杨跟着温小苒一起走出教室。

温小苒点头，“嗯，小升初选拔考试已经报名了。”

张杨夸张地张大嘴，“哇，不是吧，你还需要考试？你爸爸这么严格，都不让走后门的？”

温小苒冷哼，“我还需要走后门吗？”

“唉，学霸就是学霸。”张杨惆怅地说，“也不知道咱俩初中还能不能在一起。”

温小苒安慰她，“考不上可以交议价嘛。”

张杨痛心疾首，“听听，这是人说的话吗？咱俩友尽！友尽！”

温小苒笑了，心底突然浮现一种很温柔的情绪，每当她觉得难过的时候，总能在好友这里获得治愈。其实以张杨家的条件来说，交议价也没什么，虽然她那个混蛋爸爸早年抛下娘俩不知所踪，但妈妈很厉害，独自一人带着女儿在大城市里打拼，现在已经做到了某公司的高管。

难过只是暂时的，未来会变得更加美好。

温小苒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刚刚教室里女老师的话。

“妈！”张杨突然大喊一声，兴奋地对温小苒说，“我妈来接我了，小苒，我先走了哈。”

张杨像归林的小鸟扑进一个短发女人的怀里，女人的脸已经过早地衰老，但眼里满是母性的光辉。她从女人怀里转过身，朝小苒挥了挥手，女人注意到她的举动，也对小苒笑了笑。

果然是母女啊，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温小苒心想。

她告别了张杨母女，独自向另一个方向走去，心里的苦涩不断发酵。她不禁在心里做着对比：到底是张杨的妈妈更忙还是自己的父母更忙？可比来比去最终只能无奈地发现，她对他们的工作一无所知，比较只是徒劳。

别想太多了，也许人家只是工作途中刚好路过呢。她安慰自己，心里稍觉好受。

温小苒走过一个路口，看到家里的司机冯叔叔正等在路旁。她心底突然升起一股叛逆的情绪——不想跟他回家，靠着这股莫名的勇气，她绕开对方的视线，悄悄走向几米外的公交站台。

温家住的地方离城区有段距离，那里地铁还没开通，回家只有两个选择：汽车或者公交。以往每次都是冯叔叔接送她上下学，这还是她第一次自己坐公交回家。

此时站台上挤满了人。她挤进人堆，仔细研究着站牌上的路线图，确定了自己要坐十八路公交，便跟着大家一起等车，瘦小的身子淹没在人群中，视线全被挡住，她不得不踮起脚努力去看前面的情况。

十分钟后，十八路公交到站，站台上的人一拥而上，车里的人出不来，人全都堵在门口，司机在车里大声嚷嚷着“先下后上”，可没人愿意听。

温小苒好不容易挤上了车，鞋子都差点“光荣牺牲”。她站在靠窗的角落里，看着车里黑压压的人头，不觉烦躁，反而有种奇异的满足感。

这时手中的手机振动了一下，她拿起来一看，是冯叔叔的电话。

“喂，冯叔叔。”

“小苒，你还没出来吗？学校门口车子太多，我在旁边的路口等你。”

“我跟朋友先走了，你回去吧，我待会儿自己回家。”

“你自己怎么回去啊？”

温小苒看了眼车窗外，“我打车回去。”

“行，那你注意安全，要是打不到车记得给我打电话。”

“知道了。”

温小苒挂断电话，戴上耳机，随手将手机放进校服口袋，耳机里舒缓的音乐声将嘈杂的车厢隔离开来，她神情放松地靠在车窗上，看着外面来来往往的车流，意识渐渐放空……

不知过了多久，公交车上传来一阵骚动，有人大吼了声“抓小偷”，温小苒从昏睡的边缘惊醒，她下意识摸向校服口袋，却不小心碰上一只粗糙的大手，对方迅速缩回手，小苒转头看去，却只来得及看见一只焦黑的大拇指。

乘客把车子中间围了几圈，温小苒刚好处在最外一层，看不清里面的情况。只听到一个男人怒骂道：“小兔崽子，快把手机给我交出来！”

“我没有。”随之响起的是一道清冽的少年音。

“嘿，你还不承认？”男人似乎被激怒了，“小小年纪不学好，学什么偷东西？你爸妈怎么教你的？啊？！”

人群突然挤了起来，似乎是有人想要上去拉架，随着挤动，温小苒面前恰好露出一道空隙，只见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正拎起一个瘦弱少年的衣领，少年看起来也就十岁左右，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洗得发白，但很整洁，就算此时被所有人拿手指着，也依然挺直着脊背。

温小苒心神一震，在脑子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喊出声，“不是他！”

时间凝固。众人因为少女突然闯出的娇喝安静下来，以温小苒为起点，人群从中间分开。

男人看到是一个穿着校服的小姑娘，不耐烦地摆摆手，“小屁孩别捣乱。”

温小苒头一次被人这么轻视，她不服气地再次强调了一遍，“我说了不是他。”

“你怎么知道不是他？”

“我看见小偷了。”

男人嗤笑，“你站那么远看得到什么？”

温小苒不悦道：“我就是看见了。我要是找到了真正的小偷，你要向他道歉。”

她手指着男人手中的少年，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男人。

男人这次是真的笑了。他放下少年，双手往外一摊，“行，那你说说，到底谁是小偷？”

温小苒很满意。她目光扫向周围的人，注意到后车厢有人一直再往里藏，她扒开人群，不动声色地往里面走，边走边说：“小偷的左手上有……”

“有什么啊？”男人问道。

温小苒没有理会，她低着头慢慢往里走，男人忍不住催促道：“你到底找不找得到？”

这时她看到了一截黑色的拇指，对方往里缩了一下，她一把把手抓起——

“有一根黑色的拇指！”

只见温小苒高高抓起的手上的拇指指甲的确是黑色的。

手指的主人是一个精瘦的年轻人，他立马把手抽了回去，骂道：“臭丫头你胡说什么？！”

众人也是一头雾水。男人问道：“你有什么证据吗？”

温小苒耸耸肩，“你搜搜他身上有没有你的手机不就知道了。”

年轻人急道：“你不要血口喷人！”

男人虽然心有疑惑，但还是去搜了年轻人的身，谁知真从对方裤兜里搜出了自己的手机。他一巴掌狠狠拍在年轻人的脑袋上，“原来是你啊！害得我冤枉了人家小孩子！！”

年轻人这下百口莫辩，众人齐声谴责着他的行径，有的甚至掏出手机拍视频，念叨着要把这种行为公之于众，甚至还想把温小苒小英雄拍进去，小苒只能尴尬地用手挡住脸。

这时男人突然“咦”了一声，“刚才的小兄弟呢？”他摸了摸后脑勺，“我还没跟他道歉呢！”

温小苒转过头，只见之前围出的空地此时又挤满了人。她余光瞥见公交车门关上，连忙往外一看：少年正孤零零往远处走去，只留给她一个瘦削挺直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