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争执

在医院一天忙碌下来，陈媛保持着一丝不苟的神态，仍然是温小苒心目中那个精明干练的母亲。但此时她的眼里带着愤怒与失望，是即便温小苒惹她生气时也没见过的神情。

温小苒看向坐在温柏谷身边的季北，对方微垂着头，态度虽然恭顺，却也有抹不去的傲气。

陈媛揉了揉太阳穴，强压下眼里的怒意，再抬眼时已经恢复了平静，“小北是吧？”

季北点了点头，“陈阿姨。”

陈媛盯着他的眼睛，有些失神，“真像啊……”

温小苒狐疑地看着她，又看了看季北的双眼，记忆里似乎没有谁有这样一双眼睛。她又想起温柏谷口中的朋友，难道妈妈也认识那个人吗？又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温柏谷咳嗽了一声，“因为决定得突然，事先没有跟你说。不过卧室我已经提前让孙姨收拾好了，你也不用操什么心。”

陈媛意味不明地看他一眼，“是啊，你这么积极，哪用得着我操心？”

温柏谷有些尴尬。陈媛又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你也不用感到拘束，来了就把这里当做自己家吧。我跟你温叔叔也只有小苒一个女儿，平时我们没时间陪她，你们两个刚好也有个伴。”

陈媛说完又沉默了。这时孙姨端着一盘龙虾走进餐厅，笑道：“麻辣小龙虾来咯！”

温小苒如蒙大赦，不管怎样，孙姨的厨艺从来没让人失望过。她刚夹起一个小龙虾，就被陈媛一筷子敲了下去，“别吃这么辣，你忘了上次吃了闹肚子疼吗？”

她可怜兮兮地看向陈媛，对方却冷着一张铁面无私的脸。

“你就让她吃一点吧，一点点辣又没什么。”温柏谷劝道。

陈媛冷笑，“是，反正送她去医院的也不是你，自己女儿怎么样你也不关心！”

温小苒汗颜，妈妈今天这是吃炸药包了？

温柏谷无奈地招来孙姨，“你去厨房拿碗装点清水出来吧，哦不，拿两个，小北也不吃辣。”

“小北不吃辣？”陈媛问道。

“嗯，这孩子有胃炎，不能吃刺激性的东西。”

“是吗，看来天下当爹的都没一个好的。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最后反而对自己的亲骨肉不闻不问，让人看了都觉得可怜。”

温柏谷终于忍不住了，“你少说两句！”

陈媛兀自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吃了几口便上楼去了，一顿饭不欢而散。

温小苒看了眼季北，对方神色自若，似乎没有受到半点影响。可她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既是同情也是疑惑，她不明白妈妈今晚为什么这么咄咄逼人，也不明白在被这样对待后季北又为什么能保持沉默。

明明看起来是一个这么骄傲的人啊，就像天边的月亮。

她从月亮上移开视线，默默从房屋一侧的石径走向后院。后院有一个小池塘，前几天她和张杨从金鱼市场买了一尾银色的玛瑙眼回来，今天忙了一天还没来得及去看看。

绕过转角的路灯，她突然顿住脚步——季北正蹲在池塘边喂金鱼，夜晚路灯下的少年神情安然，少了白日里的锋芒，显得更加柔和，池边的金鱼在月色下泛着银光。

季北抬起头，看到是温小苒后愣了一瞬，温小苒主动替他解围，“是孙姨叫你来的？”

他点点头，“孙姨说白天忘了喂鱼，让我帮忙喂一下。”

温小苒鼓了鼓腮帮子，故意抱怨道：“孙姨的忘性还真大，明明我都提醒她好多遍了。幸好有小北哥哥，不然我的小红帽都要饿死了。”

“小红帽？”

“对呀，就是你正在喂的那条。”

温小苒指了指水里那条通身银白、头顶有一抹红斑的金鱼，见季北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心想近乎也套得差不多了，试探着问道：“小北哥哥，今晚晚饭还合胃口吧？”

她这话题转得突然，季北一时没能反应过来，温小苒忙说：“要是觉得不合胃口的话……”

季北打断她，“没有不合胃口。”

温小苒左手食指卷起胸前的一缕头发绕啊绕的，“其实你不用有什么顾虑，孙姨虽然有些唠叨但人很好的，爸爸也很关心你，之前就跟我说了好几遍要好好照顾你，我妈她……”小苒说到这里顿了顿，“她平常还是很好相处的，今天可能上班太累了，脾气有些不好。你别误会，她不是特意针对你啊，有时候对我都这样。”

温小苒一口气说完，空气恢复安静，只有池塘里鱼的扑水声和草丛间的虫鸣。

季北静静地看着她，神色堪称温柔，良久才说道：“我都知道。”

温小苒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她几步走到季北身边，也跟他一样蹲下身，把手伸进水里逗弄着金鱼，季北冷不丁出声，“水很凉的。”

温小苒无所谓道：“都夏天了，水凉点也没什么关系。”说完又盯着季北看，对方被盯得不自在，刚要出声，她突然笑了，“你这么说真的好像是我哥哥。”

“什么？”

温小苒看着池面，“小时候爸爸妈妈很忙，家里总是只有我一个人——孙姨不算，她跟爸爸妈妈是不一样的——当时我就想啊，要是能有一个哥哥陪我该有多好，没想到愿望成真了。”

“为什么一定是哥哥？弟弟或者妹妹也能陪你。”

“因为如果是哥哥就能保护我了啊。”温小苒眨眨眼。

季北自嘲一笑，“你觉得现在的我能保护你？”

少年短袖外的胳膊瘦可见骨，温小苒心底漫上一丝丝心疼。她摇摇头，将脑海里消极的情绪挥开，对季北粲然一笑，“不是说了吗，现在是我照顾你，等长大了，就轮到你保护我啦！”

季北愣住。温小苒把手从水里抽出，漾起一圈圈波纹，久久无法平静。

她站起身，“你还要在这里吗？”

季北看着手里还剩下一大半的鱼饲料点点头。

“那我先回去了。”温小苒挥挥手，走了几步又背着手转身笑道，“小北哥哥早点休息！”然后小跑着离开，将少年一个人留在初夏的夜里。

客厅里还留着灯，温小苒刚进去就碰见孙姨端着切好的水果出来。

“刚刚出去啦？”

“嗯嗯，去看小红帽了。”

温小苒用牙签插了一块哈密瓜出来，孙姨碰到她微凉的手，惊讶道：“怎么这么凉？”

她把哈密瓜塞进嘴里，含糊道：“玩了会儿水。”甜蜜的汁液溢满唇齿，她满足地眯起双眼。

孙姨又唠叨起来，“虽然现在是夏天，但还是很容易着凉的。你要是感冒了怎么办？小孩子身体弱，比不得成年人，跟你说你又不听……”

温小苒对此早已免疫，她甚至胃口颇好地又吃掉一块哈密瓜，孙姨无奈道：“这是给你爸妈送去的，厨房还有，你要是想吃自己去拿。”

“不用不用，我吃两块就够了。”温小苒摆摆手，“这些我帮你拿上去吧。”

她在孙姨反应过来之前便接过果盘溜上楼，其实唠叨听多了还是会有些消化不良的。

温小苒来到主卧门前，正要敲门，谁知门并没有关紧，轻轻一推便露出一道缝隙，她刚想走进去，却突然听到一阵碎裂声，随之而来的是女人的怒喝——

“你都把人带回家了还说跟你没有关系？！”

温小苒一个激灵，抱着果盘转身靠在墙上。

“你要是不信就去做亲子鉴定。”

“我在乎的是这个吗？温、柏、谷！我在乎的是你的态度！”

温小苒从没见过陈媛这么愤怒的时候。她忍不住偷偷往里看去，房间里温柏谷垂着脑袋坐在床尾，陈媛站在面前怒视着他，他们之间的地上散落了一地的玻璃碎片。

温柏谷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小北是她的孩子，我不能不管。”

对方的话像是一盆冷水浇下，陈媛自嘲道：“所以你事先连商量都不跟我商量一声？”

“我要是跟你说了，你能同意吗？”

陈媛盯着他的头顶，喃喃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同意吗？”

温柏谷猛然抬起头，“人都已经不在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小北还只是个孩子，就不能宽容些吗？”温小苒惊讶地看见自己一向温和的父亲此时双眼竟然微微泛红。

“宽容？”陈媛声音陡然拔高，“是，我小气，反正在你心里我从来就不如那个女人！！”

温柏谷突然朝这边看过来，温小苒一惊，连忙跌跌撞撞地跑开。

客厅的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熄灭，过道漆黑一片。她慌不择路地与人撞了个满怀，果盘也被打翻在地。对方怀里还带着夏夜的凉意，她抬起头，撞进一双幽深的眼里。

那双她白天还觉得好看的凤眼，此时却散发着幽光，像在蛰伏在黑夜里的野兽。

野兽张了张嘴，温小苒突然一把把人推开，头也不回地跑回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