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小雨。
少女一身素白,左手环着油纸包着的书信,右手撑着一把竹柄油纸伞,徐徐地踩在青石板上。
“扣扣扣——”
她走到一扇门前,伸着一双葱段般的玉手敲响了房门。
“进来。”男人清冷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陆聿怀一抬头,就瞧见纪挽朝垂着眸,微微弯腰拎着一把油纸伞在地上“哆哆哆”地敲了三下,抖去了伞面的雨水,才温婉的抬眸浅笑。
她生得出尘,青丝如瀑,一双眼睛像是盛着浩海星辰一般,瞧人尽是艳色。
纪挽朝把那油纸包着的书信,搁在陆聿怀面前,抿了抿嘴,嘴角漾出一个梨涡。
“这是我草拟的和离书,夫君瞧瞧可有什么错漏?”
陆聿怀写字的手一顿,抬眸向纪挽朝望去。
他原是极妖孽多情的长相,只是及冠便成了当朝首辅,常年身处高位,气质森冷,生人勿进,狭长的眸子看人的时候,尽是凌厉逼人。
“哦?”陆聿怀慢条斯理的拆开油纸包,面上似笑非笑的瞧不出喜怒。
“看来你对和离一事,着实上心得紧。”
纪挽朝仍是贤淑温婉的样子,“母亲刚入殓,朝中事务繁忙,担心耽误夫君功夫,方贸然做了些准备。”
陆聿怀长指随意翻着面前的纸张,“年前刑部尚书和离,送了三套宅子,两箱珠宝,嫁妆也原样退回——”
“依样比着,再给你额外添置一份嫁妆,照着刚成婚安平公主的排场。”
纪挽朝眼里带了些惶恐,摇了摇头,声音极为不安,“这些年承蒙夫君照拂,挽朝感激涕零,又如何好意思再让夫君破费?”
陆聿怀皱了皱眉,“你本就无甚依靠,和离之后身无分文,如何在京城立足?”
纪挽朝捋了捋眼前的发丝,朝着陆聿怀温婉一笑,“有劳夫君费心,不过这些年我也攒了些银钱,和离之后也打算回老家居住,到时候不拘随意找一门营生,也是尽够了。”
“啪”一声细响,屋外一阵细风吹动了门廊上挑挂的灯笼。
纪挽朝眉头轻轻一动,依旧是那般端庄温柔的笑容,半点挑不住错处。
“既然你这般心切,那……”
陆聿怀拎着信纸,眼神幽冷的看向纪挽朝。
“大人,大人!皇上急招您入宫,有要事相商!”
门外突然一叠声的叫喊了起来,止住了陆聿怀的话头。
纪挽朝微微偏头,在陆聿怀瞧不见的地方,几不可察的蹙了蹙眉。
转头又是一派温婉的笑意,“夫君可要挽朝宽衣?”
陆聿怀瞧着她的笑容,竟没来由的烦躁,他收着手边的信件,语调慵懒。
“你自回房,今日不用等我用膳。”
纪挽朝微微福了一礼,才拿着伞,乖顺地退下。
她撑着伞脚步仍是不疾不徐,从大亮的天色,一步迈进昏暗的回廊,脸上那点子笑意消失的干干净净,眼眸森冷的像是浸在寒潭之中。
“嘭”远处门口一声厚重又细微的轻响,纪挽朝眉头一挑,陆聿怀出门了。
她正绣着一块双面姚黄,手腕一翻,银针直直的往窗外射去!
“啊!”
原本寂静祥和,只偶尔听到穿林打叶声的竹林,突然传来一道短促而痛苦的叫声。
纪挽朝重新捻了一根针,声音微凉,“身手愈发退步,如此怠懒,以为是养老的么?”
“属下无用,请阁主责罚!”
一道黑影翻进窗户,他脖颈插着银针,还在慢慢的渗血。
“事情如何?”
纪挽朝继续绣着手里的刺绣。
“目标已除,悬梁而死,仵作定为自缢。”
黑衣男子拱着手,面前的女子温婉娇美,分明只是坐着安静刺绣,黑衣男子却觉得有万千威压堆在他的脊骨之上,让人透不过气来。
纪挽朝捏起一张纸递给黑衣男子,“下一个目标。”
纸上是一个身着蟒袍,似是尊贵的男子,他长相出众,眼角还有一颗小痣,若不是眼神过于阴鸷,当得是位美男子。
黑衣男子一惊,“这是……”
纪挽朝挑了挑眉,“怎么,办不成?”
她轻飘飘的一句话,让在生死间几进几出的黑衣男子瞬间变了脸,恭顺应是,“属下必当竭尽全力!”
“如何去做,与我无关。”
纪挽朝几针收尾,指甲扣着红线,微微用力割断了牵连。
“办成就行。”
黑衣男子浑身一震,捂着伤口沉声,“属下遵命!”
等到黑衣男子走了,纪挽朝才闲闲的拎着伞推门,撑开伞,立在廊角。
纪挽朝眸子如同浸在凉水中,伸手接了些雨水。
又是一如那年的梅子黄时雨,等到雨日结束,所有的一切也将回归正轨吧!
细雨不停,伴着长风吹过,沾湿了陆聿怀朝服的下摆,他带着泥土的湿意,一步迈进大殿。
正位一身正黄色龙袍,满是愁容的男子,一瞧见陆聿怀,便敛去愁容,满是喜悦。
“圣上急召,可是边关又出了患事?”
陆聿怀气度华贵,行事稳重,作了一揖才慢声询问。
皇帝挥了挥手,屏退侍从,才蹙着眉,“是澧朝,这几月来,澧朝五位重臣过世,皆为自裁。”
他打量着陆聿怀的神色,瞧着对方似乎并无甚意外,“刚刚眼线来报,殿阁大学士被发现自缢于书房,这,这是否过于巧合?”
陆聿怀声音清亮,“圣上是担心,澧朝内部倾轧,可能因此影响与本朝的外交和议?”
他一语正中皇帝心中症结,皇帝叹了口气,“澧朝国力强盛,这些年两国征战,虽未有失利,然始终劳民伤财。”
“今年有了和议的风声,朕便有意定下,休养生息,偏生这接二连三的重臣自裁——”
皇帝揉了揉眉心,“时间越长,变数越大。”
陆聿怀嘴角勾了勾,长指绕了绕腰间玉佩缠绕的流苏,“我听闻犯案之人手法高明,现场也滴水不漏,更像是一个严密的杀手组织在背后作案,微臣前两日已经派人前去澧朝查探,不日便有消息。”
皇帝点了点头,“爱卿做事,自是稳妥。”
“只是,”陆聿那双狭长的凤眸微微一转,“既有幕后推手——”
“圣上何不坐收渔翁之利,借机吞并澧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