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和十年,秋意正浓。秋闱刚过,京城顾家的前院热热闹闹,偏院却冷冷清清。
顾琼在冷冷清清里被姐姐顾瑶唤醒时,她的内心是抗拒的。为什么?因为她穿越了,不仅穿越了,还穿越到了一个女扮男装的小姑娘身上。
历览小姑娘短暂的一生,还在娘胎里亲爹就病逝了,一降生便被娘亲扮成男儿,以防因无子而被谋了家产。这一扮就是十五年,最终家产也没守住。
就一个字,惨。
可抗拒也没用,左右顾琼也回不去,只得无奈地睁开眼睛,接受现实。
“琼哥儿,你身子可好些了?”
见妹妹醒了,顾瑶眼底浮现欣悦,又因着对她病体的担忧未退,一时间忧喜交加,面色颇为复杂。
说是长姐,可顾瑶也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小姑娘,花儿一般的年纪,却瘦成了麻杆。顾琼虽是穿越而来,却也忍不住一阵心酸。
“姐姐不必担忧,我身子好着呢。”顾琼坐直了身子,为了展现自己的“健壮”,还伸手拍了拍扁平的胸脯,没想到力道没控制好,倒把自己拍得一阵咳嗽。
顾瑶又是心疼又是好笑,一边伸手给她顺气,一边道:“老夫人差我来唤你去堂上见客,说是有贵客要见你。”
顾琼顺了气,心里难免疑惑。
老夫人姓周,乃是她们祖父顾老太爷的续弦,自周氏生了三叔顾怀仁后,便容不得原配生的一双儿子,暗地里将他们挤兑了出去。
顾琼姊妹的父亲,也即长子顾怀礼,带着当时年纪尚幼的二弟顾怀义便去了江南,白手起家,经商为生。故她们自出生便在江南,于京城并无熟人,怎会有人要见她?
顾瑶一指床边叠的整齐的新衣裳,轻声道:“她还嘱咐了,要你换这身新的出去。”
顾琼摸了一把料子,滑溜溜的丝绸质地。自家中遭逢大变,能变卖的都卖了,她们姊妹已经许久没穿过丝绸料子了。
不过她却不会认为周氏这是待她们好。
她们大老远从江南来到京城,为的是让病逝的母亲入顾家老宅的祖坟。早两个月,顾瑶就给京城顾家送了书信,却毫无回音。
等她们抬着棺柩到了门口,当着街坊四邻的面,周氏却一把鼻涕一把泪诉说着自己的心疼,热情地将她们迎入了家门,并一定要顾瑶答应回归宗族,住在家中。
从而赢得了京里百姓的交口称赞——周老夫人虽是继祖母,待原配的孙子孙女竟如此仁善,当真是菩萨心肠。
她们姊妹在老宅住了小半月,身上穿的却还是粗布麻衣。顾琼病得奄奄一息,也没有为她请个大夫。直到要顾琼出去见人了,方才给了一身好衣裳。
这是把她们当成伪装自己仁善的工具人了。
顾琼心里盘算得清楚,手上却麻利地换了衣服,去往大堂。
三叔顾怀仁官任礼部侍郎,家中颇为气派。堂前一张匾,上书“诗书礼乐”,字字鎏金。堂内桌椅一应是红花梨木,精雕细琢。
大堂里坐着许多客人,一眼望去,顾琼看不出要见她的贵客是哪个。
堂上端坐着精神矍铄的华服老妇,一见顾琼走入,脸上便洋溢起慈和的笑容,伸手招呼道:“琼哥儿,快,到祖母身边来。”
顾琼不大适应周氏虚假的热情,但在外人面前,便也装作受用的样子。不然,外人只会说她这个破落户不识好歹。
周氏给顾琼一一介绍了堂上的客人,顾琼见礼后,才知道原来今日秋闱放榜,诸客都是来恭贺三叔之子顾清风中了亚元的。
“这位是你陆世伯,你们许是十年未见了吧?”周氏把顾琼朝左下首坐着的中年男子推了推。
原来这位便是要见自己的贵客。
那中年男子留着一撮山羊胡,一脸精明相。见着顾琼,深陷的眼窝里难掩失望。
顾琼一边见礼,一边在脑海中找出了此人的信息——陆飞鸿,江南富商。十年前因儿子高中探花而举家搬迁到京城。膝下有一小女名唤陆芊,是她指腹为婚的未婚妻。
说到未婚妻,顾琼就有些犯头疼。她母亲让她女扮男装时,可曾想过指腹为婚这事儿?这婚,迟早得退掉才是。
这也难怪陆飞鸿失望,顾琼面黄肌瘦,活像个豆芽菜,谁不希望自家女婿健壮些?
陆飞鸿挤出一抹勉强称得上慈祥的微笑,“琼小郎君不必多礼。今儿秋闱放榜,小郎君名列几何?”
顾琼抿了抿唇。秋闱八月举行,那会子她母亲刚去世,她又在病中,根本参加不了。
大堂有几秒的安静,陆飞鸿捋着胡子一言不发,周氏也并不帮腔。
众客却都期待地看着她,顾家书香门第,次孙名列第二,这长孙总差不到哪儿去吧?
“陆世伯见笑,在下不才,今年并未参加秋闱。”顾琼彬彬有礼。
陆飞鸿险些揪断了胡子,眼底不喜之色更甚。瘦瘦小小一个病秧子,还没有参加秋闱,家里又破产了,如何配得上他女儿?
堂上的客人也都面面相觑,均有失望之色。
顾琼心念微动,这似乎是退婚的好时机。她知道晋人不仅看重男子的功名学识,还看重身体,于是眉头一皱,做出忍耐的样子,随后便如忍不住了似的,大声咳嗽起来。
活像个痨病鬼附身!
陆飞鸿微微向后仰了仰身子,眉头皱得好似能夹死一只苍蝇。
周氏依旧保持着端庄,眼角却隐隐泛出幸灾乐祸的光。这小子,未来岳父面前都憋不住咳,身子又瘦成那样,看来是个短命鬼,难堪大用。
顾琼“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欲盖弥彰地笑道:“陆世伯不必担心,年年都如此,很快就过去了,小毛病。”
年年都如此,还小毛病?
堂上的客人都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陆飞鸿的眉毛抖了抖,再也憋不住了,起身朝周氏拱了拱手,“周老夫人,今日在下来此,不止为了恭贺令孙取得亚元,还有一事相求。”
周氏善解人意道:“陆先生请讲。”
陆飞鸿挤出两滴眼泪,叹了口气,“当年在下于江南经商,与怀礼兄一见如故,恰好我二人的夫人都身怀有孕,便约定若为异性,则定下婚约。可不巧,在下的老父半年前病逝,死前要在下发誓,给芊儿找个有学问的夫婿。老父遗命,做儿子的怎能不从?”
众人纷纷点头,周氏也一脸同情。
“可琼小郎君年已十五,却还是个童生。芊儿性子又顽皮,若非夫婿有学问,她是不肯嫁的。”陆飞鸿话锋一转,满面无奈,“琼小郎君尚未及冠,可芊儿却已是及笄之年,等不起呀。”
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顾琼却一脸茫然,“小侄愚钝,请世伯明言。”
众人都忍不住皱眉头,私语声都大了些。
“陆家也真是,指腹为婚的约定,说弃就弃。”
“这小子面黄肌瘦,脑袋又不大好用,难怪陆家看不上他。”
听着这些话,周氏嘴角却微微勾起。顾怀礼的儿子名声越差,对她的孙儿就越没威胁。
陆飞鸿索性也不拐弯抹角了,清了清嗓子,道:“琼小郎君,不如这样吧。明年你先参加秋闱,后年便可参加春闱。只要你能得中状元,世伯立刻为你们操办完婚,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