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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最后的一个“土工”

第1章 最后的一个“土工”

书名:民间拾艺之土工手札作者名:早茶月光本章字数:2822更新时间:2021-12-27 16:46:42

日暮山麓,垂沉天地。

这世上,究竟是活人为尊?

还是死者为大?

我站立于夕阳之下,听着身后叮当作响声,可却始终难解心中疑虑。

“昭先生,已见土,您看!”

一个中年男人小心翼翼的凑到了我身后,满脸赔笑的对我招呼一声,将我那漫无边际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等我回头朝身后看上一眼后,却见几个汉子正手杵着锄铲,一脸敬畏的朝我看来,地上,黄土散乱,隐约有棺材的一角露出。

“那动手吧。”

我见此情况,也不再多做言语,当即将身上长褂衣角一撩,将褂裙往腰身一扎后,顺手将手上的白纸扇别在腰间,抬脚朝那棺材走了过去。

艾叶煮红醋,红伞遮銮鼎。

三尺红布由那中年男人的亲属各执一角后,将那已近棕漆剥落的棺材彻底遮盖住。

我将双手浸泡在那由艾草加红醋煮成的液体中,看着面前所有人在忙碌着,等待差不多之时,我在顺手摘过两片三分薄厚的生姜含在口中后,对着那些杵铲的帮闲挥手说上一声:“升!”

四个帮闲的各执一竹竿头,将腰力一沉后,硬生生的将棺材从墓穴中拽起,悬于地上三寸后,再用滑轮将棺材固定好。

一柄由红布制成,伞面上,有着七颗用黑色丝线绣制的星辰,星辰之下,却有一道寥陌人影,这人影正提灯眺望远处,那远处,是一拢不见边际的城墙。

这伞就那般的被置放在棺材首端,遮住了最后一缕天光。

一枚勾棺契,置荫禄宅绵。

我探手抓起了红木托盘中的那枚锈迹斑驳的勾棺契,几步朝前后来到了棺材旁,默立站定后,于心中的祷告了一番后,抬手将勾棺契扣上了棺材盖的缝隙中。

但凡入土为安者,盖棺而定之时,都要往这棺材盖上钉上十七颗铆钉,而且这种铆钉还需是十年的苦竹削制而成,方能成事。

而如今,我若是想要打开棺材,见到这棺中的正主,那就需要特制的工具,也是我家祖上传下来的勾棺契。

这勾棺契乃是一枚七寸六分的钢针,但与常寻的钢针不同,我手上的这勾棺契形如弯月,扁嘴如一,却又锋利异常,如此设计,除了能够让勾棺契更容易探入棺材缝隙外,还能预防一些不该发生之事。

人生在世,十之九苦,剩下的一,是受苦。

所以,这棺材上的竹钉只能以十七缺数,一是为了避开十八地狱,二是留缺弥全,祈亡者在幽冥之中能少受一份业力,早日得脱苦海,超度往生。

竹木抑阴煞,钢钉伤人和。

所以,这棺材盖上的铆钉,当需七至十三寸的苦竹制成,而非以钢钉便能了事,如此用意,一是为了避免亡者于地下有变,而是避免亡者身首金戈困就之苦。

就如同这开棺之前,首当起棺,悬棺于地上三寸,避免棺中的正主接触到地气,其主皆为预他变。

“吱呀!”

终于,最后的一枚柳木铆钉被我撬松后,我让那几个帮闲的将那几尽腐烂的棺盖移开,等那棺盖被移开后,落入我眼中的却是棺底的少许黑水。

除此外,那棺中还陈放着一床锦被,想来是这棺材埋在泥土之中甚长时间,所以,这用来裹尸的锦被,除了依稀能辩的牡丹花纹外,已然分辨不出当初是什么颜色了。

有晚风轻徐,暮色也愈发的深沉下来,这棺中沉淀的几汪污水,本是尸体在年长日久所留下的,经过这夜风一吹过后,与那令人作呕的恶臭随风散去。

先前,我早已吩咐过了,就在那棺盖刚刚被移开的时候,这中年男人便在旁烧起一堆艾草,我将手中一缸白酒倒入了棺中,酒借火星,煞起了沸腾火焰,待这弥烟散去之时,棺中除了几只乌萤飞舞外,留下的是一抹石灰的燥热。

我探脚迈入棺材末端,开始了今次的拾金。

迈棺若苦海,拾金收人骸。

有道是,人身为舟,世事为苦海,而这人死去,无非就是登临彼岸,但奈何,其却遗舟在世,故而,我这一脚踏进的其实不是棺材,而是那无尽的苦海。

而这拾金,说的并非是捡真金白银,指的却是将这棺中的骸骨收容之后,再用那三尺六分的红岩瓦缸,将两百零六块骸骨整齐的堆摞在瓦缸之中,只待骸骨主家找到了风水吉穴后,再将骸骨落土归安。

剥开了锦被,露出的是那锦被下的殉葬物,有长命银锁,也有金掐流钗,更有一对镶嵌着翠玉的金耳环,我将这些物什收拾妥当后,开始了收敛骸骨。

一抹月华初上,给这刚刚贲临黑夜的大地带来了些许辉洁,现场上,谁人都不敢言语半句,静静的屹立在旁,看着我在收骸拾金。

望着手上这尚遗留着酒味和温热的骸骨,我的思绪又次飘散,脑海中,又次浮现出爷爷当年那张老迈,慈祥的脸庞……。

爷爷,你究竟在何处?

而我的思绪,不由的再次飘回到十三年前……。

我叫唐昭,出生于闽地,一个叫做“永安”的地界。

这闽地虽说地处沿海,但却山峦起伏,地域疆阔,其又有八闽之称,而永安恰处于闽北地域的山区之中。

所以,永安虽说占了个市字,但却并不繁华,只因其地广人稀,杉松居多,这才引来了一些“挑杉客”来此求生,这才使得永安府能见到些许生人。

我唐家自打我记事以来,便居于永安多年,爷爷唐殊更是在永安地头上,属于奇人一个,擅阴阳鬼道,知天理命数。

在旁人眼中,爷爷就是一个能上山捉妖,下海降魔的能人异士,但我却知道爷爷真正厉害的是替人堪舆风水,为人修葺阴宅,以及为人迁坟移墓,下海拾金等等。

旁人尊我唐家人一声先生,但爷爷却说我唐家做的不过是“土工”的活儿,赚的不过是白喜钱。

虽广应阴德无双,但却子嗣不昌,却会多受人忌讳与不安,所以,爷爷在我自小时便告诫我,莫于寻常人家的孩子戏玩。

所以,我的童年,无疑是孤独的,所陪伴我的无非是家里头的那些古文典籍。

临街一道门子,外置白事诸般用品,如纸马彩人,纸钱香烛等等,而内置一刀苇帘,供的是六指鲁班先师,上有供桌香案,摆有签支竹卦,笅杯符玺等等。

这就是我唐家的门面,而之所以供奉六指的鲁班,爷爷曾说过这鲁班先师,其实共分为两家,一位阳鲁班,也就是寻常那些泥瓦匠供奉的祖师,二为阴鲁班,此为土工家中所供养的祖师

而爷爷当年就是靠着这些将我抚养长大,并授了我一身土工薄艺。

爷爷曾说,我这人命苦,苦在成为了唐家人的子孙,所以,自带我记事以来,我便不知生我者何人,乃父母者,亦何人!

我就是这样跟爷爷相依为命了到九岁,直到那个冬日的午后,爷爷却彻底的消失在我的生命中……。

究竟是什么事情,让爷爷将当年尚年幼的我遗弃在世上,又究竟当年发生了什么,才让爷爷不再归来。

我都不会去做他想,因为我始终相信着,爷爷还活在这个世上,等待着我把他找回家。

所以,这些年来,我用心钻研了唐家祖传技艺,并在永安上打出了一片名头,年纪虽轻,但却依然被人尊称为先生。

期间,我更是参透了摆放在家中的那些古文典籍,发现这些典籍中,居然多是记载些野史趣事,古玩杂籍,以及一些形似术法符箓之类典籍。

而我所做的这一切,都是期望在有朝一日,能够将爷爷接回家门。

……

等收拾好最后的一块骸骨后,我抬手示意那中年男人在坟旁鸣起了几鼓鞭炮,并示意那些帮闲们从棺中将金柩抬出后,这才从中年男人手中接过两封红包,这两封红包也叫作洗手钱,和吃喜钱,都是祖上传下的规矩而已。

“昭先生,真打算离开永安府么?”

我顺手拿起一条白毛巾,用这毛巾来擦拭脑门上的汗水,听闻这中年男人的问话后,我却是手上一顿,沉吟了片刻后,这才犹自一笑,叹道:“是呀,我要去找家。”

“哎!您走了,这永安府就将再也没有土工了。”

那中年男人听完我的所答后,不由的满脸惋惜,一声轻叹下,却是不甚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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