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支典还想说什么，是多吉举起手就阻止了，“没事没事，我们的出发点都是好的。小支同志呢，是地地道道的川妹子，有啥就说啥，这是个好现象！既然一起做事，就要相互信任和包容，我真没觉得是多大的事儿！小支同志说得很对，那我们这样吧，高岭午后日晒大，就上午出去调查，下午我们在办公室一起讨论，你们觉得怎样啊？

多吉毕竟是老工作的了，处理这种事情，反应很快。

支典不说话，其他人自然也更不敢说不行。

“行，那我们今天这个小组今天正式成立了，上头说了，如果有需要，随时可以要求增加人手，甘孜政府是无条件的支持我们高岭扶贫办了！要不这样，大家先自我介绍，然后再说说对我们现阶段的扶贫工作有什么意见和想法？”

多吉又抿了一口浓茶，和颜悦色道。

他站在中央，左右手边坐着的便是石铁和支典，两个人都看了对方一眼，不知道谁先谁后。

“我叫支典。”

“石铁。”

等待片刻后，两个人都异口同声自报家门。

随后都又沉默了。

“呵呵，这两位同志还有点害羞呢，哈哈，我来帮忙介绍一下。”多吉叔放下手中的茶杯。

“石铁呢，是我们高岭人，高考的时候就考上了国防生，是我们高岭人的骄傲，毕业后在部队上服了几年的兵役，这次是人才选调，算是回家了！”

支典的目光忍不住瞟过石铁，难怪是寸头和迷彩裤，竟然当过兵，如果是当过兵的话，昨晚上自己看到的人影，真的会是他么？

“至于支典啊，她可是个了不起的人才，是硕士研究生啊，她毕业于……”

“西南交通大学。”她淡淡地接了一句。

侯嘉敏嘟了嘟嘴，觉得支典实在是怎么看怎么假。

“对，对，那是个好学校啊！”多吉瞧着支典那个样子，应该是不想多言语，便将头转向了侯嘉敏。

“咳咳，大家好，主任好，我叫侯嘉敏，你们叫我小敏或者敏敏都可以。我今天21岁了，毕业于四川省最好的师范名府四川师范大学，我年纪小又没有什么经验，还希望各位同事能帮衬一下我这个妹妹。”

“你也是四川师范大学毕业的？”支典突然问了一句。

侯嘉敏方才还笑容甜美，瞬间就冷下来了，“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哪个校区？”支典似乎对这个问题感兴趣。

“你管我哪个校区，我们川师的校区多了去！”侯嘉敏不客气道。

多吉轻咳一声，赶紧给桑吉递了一个眼神，桑吉接过话题，“哦，我叫马海桑吉，和多吉叔一起，16年就在高岭扶贫办了，那会儿还只是小组，没有单独分出来。我主要负责一切的宣传和文字工作，我的藏文和汉语都还不错，体力也行，大家有什么需要都可以找我帮忙！”

“我叫拉马丹珠，你们叫我丹珠姐就可以了！”丹珠清了清嗓子，“哎呀，我呢是高岭第一批大学生回老家当村官，在咱们高岭好几个村都工作过！说句托大的话，这高岭镇啊，牦牛和山羊是谁家的我都认得！群众工作这一块，交给我绝对没有问题！”

丹珠笑得喜笑颜开，“对了，刚刚多吉叔不是说让我们谈一谈各自的看法嘛，我先说啊。”

她正了正身子，笑起来眼尾的褶子向着相同的方向延展，有着岁月的痕迹。

“其实呀，现在我们高岭大路也通了，人口也集中了，我们可以鼓励老乡们种一些水果农产品，茂县你们也是知道的吧？哎哟，前些年泥石流，那可是砸死了多少家庭啊！结果呢，全靠外省互助扶贫，种水果种植物，那可是活生生脱贫致富了呀！”

丹珠是个表情很丰富的人，说起话来无比的生动形象，抑扬顿挫，声色并茂的。

“我知道我知道，汶川的糖心苹果，还有车厘子和李子，每年在我们学校的半边街可是卖疯了，我存一个月的零花钱才舍得买点车厘子吃，好吃极了！”侯嘉敏接了一句。

“是吧？”丹珠抖抖眉，很是骄傲，“咱们都是高原地方，日照时间长，种点水果，能不好吃吗？我们现在又有马路，途经的可是色达这条旅游线，就算是让老乡们在路边卖水果，那也比现在强啊！”

丹珠越说越激动，觉得自己的建议简直就是完美。

桑吉和多吉叔曾经也讨论过这个问题，他此刻笔写的很快，记录每个人的发言。

就在丹珠说在兴头上时，一个声音很是干脆。

“我不同意。”支典面无表情。

“高岭镇海拔接近五千米了，如果种植果子，也只是车厘子苹果这一类，其他镇与村落都走通了，且在我们的下行方向，你觉得经销商凭什么要来这么高海拔的高岭做生意了？如果不能吸引大经销商，只是散户卖，那也只能解决温饱而已。是，我们是在去色达这条旅游带上，但路边也是要管制的啊？难道让我们的村民们都涌入到路边去卖水果？安全问题丹珠姐你负责？还有，车辆往来没有定数，更不知道有多少车主顾客愿意买，你怎么去把控这个数字？就算是乐观的评估，也只是几户果农可能会有盈利，这我们整个村落的脱贫任务是大相径庭的。”

泽仁丹珠没有想到支典会了解这么多，一时噎住了，好半天才支支吾吾道：“你……你好像什么都懂，那好，你说说看，你想怎么办？我听一听高材生的见解。”

“我觉得可以搞旅游，高岭毗邻色达，是去色达的重要路口，与其想办法在路边经营中餐和卖农产品，不如自己搞旅游。旅游产业一旦发展起来，美食，文化节，导游，酒店民宿都可以发展起来的。”

支典脸上有光，但是当她提出这一点的时候，所有人都在沉默，包括多吉叔。

泽仁丹珠冷笑了一声，“你以为我们没有想过？你们是外地人，觉得来高岭天蓝山美，可这一路都是这样啊，整个川西线，风景都好。能成为旅游景点的，稻城亚丁，九寨，黄龙溪，毕棚沟，色达，人家都是有特色啊，我们有什么？全埋着死人的求雨山吗？天方夜谭，小姑娘家就是没经验！”

支典自然也是据理力争，“景点都是挖出来的，自然风光是可遇不可求，人文景观也是人想出来的。多吉叔，我觉得只要我们一起想出创新点，一定可以的！”

这个时候，看着丹珠和支典吵起来了，便出场调解道：“小支同志啊，你初来乍到，可能对我们这边还不了解……大家觉得小支同志的意见怎么样？”

……

支典说到这里，长长地叹一句，从回忆中抽了回来，看着下午的高岭，眼神迷茫。

我听得正入迷，支典却不说话了，“然后呢？然后怎样了呢？”

“然后没有一个人赞同我的看法和观点，他们……他们不同意，我一生气，就离开大楼，瞎转了，然后就遇到恰克大叔你了。”

她又叹气，坚毅的脸上挂着忧愁。

我叹叹气，天似乎有点阴沉起来，高原的天气就是这样，瞬息万变。

云层是一位魔术师，操控着苍穹的瞬息万变。

阳光就一点一点地隐藏看不见了，阳光一走，风也裹挟着刺痛感袭来。

我想抽烟，但我答应我的孩子们要戒烟了，且我面前是一位优雅的女士，我还是忍住了。

“支典女士，你和失望对吗？”

“是，我很失望。恰克大叔，你可能不知道，高岭这个地方，扶贫攻坚很久了，好几批人都付出了许多许多，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候，我真的不想半途而废。”

“扶贫攻坚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我的中文实在太差了， 我不知道自己的理解到底对不对。

支典小姑娘十分耐心的用英文给我解释了一下。

我立即就懂了，“中国人是伟大的，也是神奇的。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但我觉得支典女士你们很可能只是白忙。”

“白忙？”

"就是waste time！"我有话直说，“我非常尊重中国和勤劳的中国人民，我看过你们的港珠澳大桥，amazing！你们永远都书写奇迹，但我觉得在改善人民的生活质量，且是有针对性得带动一个贫瘠地方，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风开始越来越大了，漫天的砂砾也肆无忌惮地拍打着周遭的树叶，但这位女孩子的脸，始终坚毅。

她若有所思，“恰克大叔，你们西方国家是怎么解决这个难题呢？”

我喜欢这个女孩子，哪怕我莽撞又直接地浇了一盆冷水，她也不会急得红着脖子与我争执。

反而，与我谈论起这个问题来。

哦，我的孩子，你知道你的父亲只是个警察，不是个社会学家，如果我如你这般多读点书该多好呢？

我只能举出实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