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苏瑾之死

青杏被骇得也跟着跪了下去，扑在苏姨娘身旁哭着喊。

“苏姨娘，苏姨娘你怎么了！”

“肚子……我的肚子……”

程令萱被惊出一身冷汗，急忙将苏姨娘的斗篷掀开。

用灯笼一照，却见苏姨娘下身的衣裤已被血给浸透了！

要知道现在可是冬天，她们穿得里三层外三层。

这样都被血浸透，可见得苏姨娘是出了多少血。

程令萱恨苏姨娘太能忍，这想必是血流了一路。

现在终于受不住了，才出声。

苏姨娘疼得伏在冰上，动也动不了。

程令萱急得推了青杏一把，冲着这小婢女喊道。

“愣着做什么！快去找大夫啊！”

青杏本是已经吓得六神无主，被她一喊才想起来要去喊人。

急匆匆地往梧桐居跑了，边跑边喊。

“苏姨娘你坚持住，我这就去喊人来！”

可是，程令萱心里已经冷成了一片。

她看着苏姨娘满脸是泪，疼得叫都叫不出来。

躺在冰上只剩出气没有进气的模样，知道苏姨娘怕是不成了。

苏姨娘此时肚子疼得像是刀绞，脑内一片空白。

只觉得自己命不久已，怕是活不过今晚了。

程令萱脑仁已经木了，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也不知道，手脚似乎已经没有知觉。

她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正拼命地拖着苏姨娘往杏苑去。

如何也不能躺在冰上，多冷啊，血流了一地，将道上的积雪都给融了。

奇怪，杏苑明明就在眼前，怎么如何也走不到了呢？

程令萱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只剩下两个空洞的眼眶往外不停地淌眼泪。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自然也不知道去擦。

眼泪把她前襟全部湿透，她觉得心口冷，却不知道为什么冷。

苏姨娘在她身后微弱地喊，一会儿喊疼，一会儿喊程令萱，一会儿又喊程莹莹。

程令萱想跟她说你喊我们有什么用呢，天王老子也难救你了啊！

程令萱突然浑身一抖，猛地大哭出来。

“姨娘！”

那哭声哀恸不像一个十五岁的女娃娃能有的，却切实存在了。

她像卸去了所有成熟自持的伪装，一下扑进苏姨娘的怀里。

热泪掉在手背上，烫得惊心动魄。

“娘！你不要死，不要死好不好！”

程令萱哭得撕心裂肺，摸得满手满身都是血。

她把斗篷脱下来摁在苏姨娘的下身，却如何也止不住。

今年冬天太冷，热血出来也快被冻成冰了。

程令萱举头四望，前路无人接她，来路鲜血淋漓，她竟找不到一个去处。

苏姨娘此时已然神智不清，只剩下半口气可活。

程令萱哆哆嗦嗦地把她抱在怀里，觉得此生不会再有这样冷的冬天了。

天上，开始落雪。

程令萱跪在冰上，苏姨娘的身体在她怀里一点一点冷下去。

而她的心，也跟着一点一点冷了。

她跪了那样久，眼泪流不尽似的往下淌。

哭嚎到喉咙哑了，心碎到感觉不到了，大夫也没有来。

没有人来，一个也没有。

程令萱知道，不会有人来了，再也不会有人来了。

她将脸贴到苏姨娘的额头上，任大雪将她们掩埋。

苏姨娘口中，一直喃喃着两个女儿的名字。

她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扭头去看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的杏苑大门。

程令萱知道，她是在看程莹莹。

她们晚上走是，程莹莹还在跟她闹别扭。

程令萱悲从心来，突然大喊了一声。

“莹莹！”

可在里屋的程莹莹，又如何能听到的？

程令萱抱紧苏姨娘，冻得浑身僵硬。

只听，苏姨娘虚弱地不停对她说。

“活着……一定要……活着……令萱……”

程令萱恨不能咬碎一口银牙，她用尽全身力气握住苏姨娘的手，哽咽地说，

“你放心，这个府里的人全都死绝了，我跟莹莹也会活着！”

程令萱的人生，也许就是在这一刻开始转变的。

她仿佛一瞬间长成了一个截然不同的人。

苏姨娘枯井一样的眼睛，洞洞地望着漫天大雪。

她早已没有眼泪了，雪落尽她的眼中，化作雪水再淌出来。

这是她此生，落下的最后一滴泪。

程令萱贴近苏姨娘的嘴边，听她说完了最后的两个字。

“……程郎”

程令萱猛地闭上双眼，苏姨娘在人生的最后一刻又变回了那年船上的苏瑾。

“娘！”

程令萱徒然抬头，竟是她以为不会听见的程莹莹！

程莹莹站在杏苑门口，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她们。

程令萱在往后的几十年中，都会不断回想起今天这一幕。

它像一个踽踽独行的幽灵，像一只冰冷彻骨的死人手。

在每一个午夜梦回时，贴在她的耳边重复吐露出恶毒的言语。

死死抓住她的脖颈，让她几欲断气。

程令萱不断不断地回想，推导，思考。

如果，自己没有喊那一声“莹莹”。

是不是事情还不会往最坏，最恶毒，最让人绝望的方向飞速跌落。

但人生没有如果，也没有重来。

她的所有猜想和企盼最终只会徒增她的痛苦，带给她更多崭新的折磨。

她在苏姨娘濒死之际替她喊了一声程莹莹，程莹莹来了。

血，满手满身的血，甚至连脸上都是血。

程令萱跟苏姨娘像是泡在一汪血池里的两朵石雕莲花，在朔风中僵硬着一动不动。

漫天的大雪很快便积得能有三寸高，程令萱跪在地上，膝盖都埋进了雪里。

发生什么事了？程莹莹只比姐姐差不了几岁，心性却远不比程令萱成熟。

她几乎是天真地一步步踩着积雪走过来，冬雪了无痕，被她踩出一串凌乱的脚印。

程令萱几乎要战栗起来，她惊恐地望着踉踉跄跄向自己走来的妹妹，失声地说了一个“不……”

然后，突然反应过来似的猛地将冷透了的苏姨娘死命抱在怀里。

瞪大眼睛，冲程莹莹大声尖叫。

“不！莹莹，别过来……别过来！”

程莹莹似乎被她吓到了，迟疑地停了一下。

又向前走了几步，懵懂地小声问她。

“五姐……姨娘，姨娘她怎么躺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