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她皮肤像牛奶果冻一样，吹弹可破，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透着一丝高冷，鼻耸秋水，唇展樱桃。她虽没有坤极之体的雍贵，容貌之美，却胜过蚌娘。

萧童心中暗道一句当世无双，实在最贴切不过，孟道怜就是后赵建武年间，天下第一美人，没有之一。

孟道怜不但人美，举止还有一股清冷之气，她看了萧童一眼后，口吐清言：风姐姐竟如此高挑，可谓巾帼力士、姽婳将军了，明日咱们的秋千就能仰仗风姐修起来了。

说完便对紫烟说：带风姐姐去沐浴更衣吧。

绿萼便拽着萧童走下楼来，紫烟笑道：看来你和双眉很投缘，她和生人说话，从没超过两句，你这一来，她都打算让你重新修秋千了，可见眼缘不错。以前有穿成你这样的婢女来，她是不说话的，只会点手示意去沐浴。没想到你不会说话，反倒能引双眉多说话。

绿萼一路说说笑笑，对这个哑巴婢女很有好感，毕竟萧童不是个女的，举止做派更能让女孩看着舒心。

她引着萧童进了楼下婢女沐浴坊，里面早有粗使的妇人，常年烧着热汤，以备绣楼使用。

绿萼又给萧童拿来一套衣服，粗使妇人给萧童搬来沐桶，便全都出去了。

萧童摘了飞天髢，痛痛快快洗了一个澡。沐浴之后换上新衣服，又将飞天髢箍在自己头上，整理一番，随即出了沐浴坊。

正好赶上孟道怜另一个婢女紫烟端着漆盘上楼，绿萼见萧童洗干净后，也是个大美人，只是眼中有些刚硬之气，对萧童说：风姑娘，你也上来吧，这几日劝双眉吃饭，是我们大难题。你也来劝劝。

萧童便跟着上了二楼，垂立在书案之前，萧童只见道怜在纸上写着一句：卷珠帘而风清……

原来写了一篇赋文。

紫烟轻轻问道：女郎，你用点饭吧，要不郎主又要训斥我们了。

孟道怜认认真真在写字，没有搭话。

这时萧童肚子不争气的响了，从海门关走到孟府有七八里之遥，加上门前排队，早就饿坏了。

孟道怜听到萧童肚中饿响，嘴角轻轻一跳，算是微笑了，回过头来，对紫烟说道：紫烟，你先把这饭菜给风姐姐用，我等会。

紫烟和绿萼知道道怜说一不二，不好相劝，只得给萧童搬了个小饭桌放在地上，铺上饭来。

萧童席地踞坐，拿起筷子，先夹了一块煎鱼，直接吞了下去，见有一碗白米饭，舞动双筷，呼啦啦的往嘴里扒，端起一盘鱼生鲙，张嘴就划拉进去一半。

吃饭的声响惊动了孟道怜，她是最忌讳身边人吃饭带声音的，但回头一看萧童吃相，竟看呆了，萧童吃饭挺文雅，只是饿坏了，吃的太快，孟道怜从没见过如此狼吞虎咽之‘女’。

萧童也没工夫管吃相雅不雅，先吃饱了再说。因为晚上还要逃跑，很消耗体力。

看的孟道怜咽了一口清唾，对紫烟说道：紫烟，要不你再给我端一份来吧，风姐这吃相，把我给看饿了！

就在他们说话间，萧童还端起一碗酱肉汤，呼呼噜噜喝了半碗。

紫烟和绿萼虽是穷苦人家出身，但来孟府日久，很久没有见到如此不羁的吃饭方式了，孟道怜说看饿了，两人才反应过来，原来饿也是可以传染的。

紫烟笑着拍了拍萧童肩膀说：风姑娘，你先别忙吃，等我们给双眉姐姐端饭上来后，你陪着她一起吃。

萧童放下了筷子，打死他也没想到，自己的后半生能在后赵国做个婢女，吃个饭也吃不痛快。

不过像萧童这样的留身当值的，和典卖来的不一样，萧童有人身自由，不干了说一声就可以走，就和附近农庄里来投托的一样。绿萼和紫烟就不同了，必要赎回典卖文劵才能离开。

孟道怜说道：别叫她风姑娘了，就叫她云药吧。

这算是给萧童起名了，一般婢女仆人送到府上来，说送谁谁谁房里，先住两三天，如果主人中意留下，便给取个名，就算是正式承认该婢女是我房中人了。

萧童哪里受过这种委屈，以前都是小嫩模围着他转的，毕竟人长的好看，圈内典故掌握的又多，半熟不熟的还认识一个半个的三流导演，正是刚出道小嫩模想结识的，现在倒好，成了伺候人小丫头了。还给赐名？殊不知这个名字成了孟道怜日后调侃他的把柄。

大丈夫能屈能伸，萧童暗自劝慰自己，一定要坚持到晚上，千万不能暴露。

孟道怜虽美，但性命攸关的事，萧童绝不敢流连。

绿萼很快又端了一个红漆盘来，放在孟道怜书案上，紫烟看着萧童说：云药，你继续！

萧童早就按耐不住了，凭心而论，古人饮食真不错，首先食材好，纯天然无污染，只是产量有些低，调味方面比日料还好，可能日本来学的时候，没学到古中餐的精髓吧。孟府的饮食算不上珍馐，可比风卧云的烹饪水平强太多，萧童对这个时期的饮食非常知足。

萧童又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孟道怜起初呆呆的看着，随后自己也跟着吃了起来。

绿萼和紫烟高兴的不得了，双眉终于吃饭了，并迅速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夫人和孟公。

不一会，孟青颜托紫烟给萧童传话，说萧童聪明伶俐，来府第一天就立下小功劳，赏二百钱，月钱照绿萼的标准发放。

萧童压根就不知道二百钱是什么购买力，也不知道绿萼一个月的月钱是多少，反正是好事，也不去纠结。等明天，自己就成失踪人口了，这些小事本就无所谓。

三天来，孟道怜只喝了一些粥，自然也饿坏了，见萧童吃的如此豪放，自己也索性放浪形骸，全然不顾大小姐身份，风卷残云起来。

孟道怜之所以三天没吃饭，起因虽然是婚配那些糟事儿，但孟道怜还不至于愁到绝食的地步。是因为三天前，孟道怜对父母说：既然慕容燕国世子纠缠，我不如南下晋国，去建康城躲了，岂不一了百了，那个蠢牛有本事就打过江去，打不过江，就找不到我。

孟青颜就说了：荒唐，你一个女子，远涉万里，如何使得？再说了，我们膝下就你一个孩子，你走了，我们怎么办？

孟道怜就说：那咱们就举家搬迁，去建康城。

孟青颜说：说的容易，近海万亩盐田，你能带的走吗？带不走去了建康如何生活？靠人接济几个月还成，哪有常年接济的？即便咱们有几个闲钱，路上不是胡贼就是坞堡，朝不保夕。即使在建康有出仕的机会，也需要时间，搞不好，还没等做官就把你饿死了！

几句话之后，父女两人言语不和，闹了别扭，孟道怜就赌气不吃饭，大户人家闹别扭，没有摔盆子砸碗的，几句话不顺溜就算是生气了。

这会儿孟道怜也不赌气了，知道父亲也是为自己好，自己那些想法过于浪漫了，毕竟只有十八九岁年纪。

用完饭之后，绿萼和紫烟也吃了饭，孟道怜继续写了几个字，然后掌上灯来，紫烟嚷着要玩双陆，孟道怜轻声道：那好吧，一会玩双陆，先给我沐浴吧。

紫烟便问：双眉姐，还是用四十八将吗？

孟道怜点点头。

萧童不知道，孟道怜沐浴是件大事，所谓的四十八将，是一种沐浴的形势，一共要用到四十八种沐浴药物，而且这些药物都是孟道怜亲手配制的。

紫烟和绿萼收拾一应沐浴用品，萧童就在旁呆呆的看着，在他潜意识里，自己是个大男人，这种事情如何插手呢，再说了沐浴房也是断然不能进的，进入的后果又有可能会被挖掉双目，想想就打寒颤。

可快人快语的绿萼看不下去了，叫道：云药，你既然来了，如何不帮忙？快点快点。

萧童只得抱起一大堆沐浴用品，紫烟不由分说，拉起萧童就走。

孟道怜浴室在绣楼外的花圃里，是专门的房间，木板墙壁上爬满了各式各样的鲜花。

萧童进门放下东西，转身就往外走，又被绿萼一把拽回来：你去哪？来第一天就像偷懒？即使你不懂女郎沐浴流程，也得在旁边见习看着，等学会了，以后就是你伺候。

萧童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心道：孟道怜，今天这事你一定得原谅我，不是我有意要阅尽人间春色，实在是……实在是身不由己！

孟道怜有个特殊的浴盆。

潢海铁网山住着一个葫芦术士，名叫王作冉，在隐门中非常出名，因为隐门之中能以农活出世的人，一定是高人，此人一辈子什么都不会干，只会栽瓜种葫芦。他无意间得了一具奇方的头骨，奇方是黄帝时的异兽，这东西左侧身体滚烫如铁水，右侧身体冰冷甚过寒霜。王作冉用这头骨育了一株葫芦苗。

他用鸡血浇地，鸡汤培土，施云母丹砂肥，种出过一个大葫芦，有一人多高。这葫芦不是亚腰葫芦，而是瓢葫芦。

种出来之后，磨坏了三条铁锯都没切开，最后王作冉请了鲁班门一个叫白云郎的小白脸，用蛛丝锯才把葫芦切开，切成了两个大瓢，但这东西已经不能叫瓢了，叫作：温凉云丝盆。

此盆有异用，滚沸的热水倒进去之后，片刻之间降为常温，带着冰块的冷水到进入之后，片刻热气腾腾。所以称得起温凉二字。这个瓢没有打种子，瓢瓤是一缕缕洁白如玉的丝，和蚕丝差不多，长在瓢壁上，拔不下来，火烧不燃，远远一看，就像是一盆云朵，只要水一倒入，就更像云朵了，人躺进去之后，如同坐云而浴，那些云丝会在水中轻轻摩挲身体，起到除垢按摩的作用。怎一个舒服了得！

温凉云丝盆一共有两个，最初的一个被西晋皇后羊献容所得，后来辗转到了谢道韫手中。孟道怜这个自始至终没人用过，是新的，所以特别珍贵。

萧童站在温凉云丝盆旁边，一看是个大瓢，本就吃惊不小，又见浴室里有个磨盘，直径也就一尺多点，磨盘上写着三个字，研香磨。

磨的旁边有一个滚笼，里面养着玉兔一只，磨上面有个大漏斗，直通屋顶，漏斗里全是新鲜的花瓣，花瓣都落在研香磨的磨口处。

小玉兔闻着花瓣香，在滚笼里蹬腿，滚笼便转动，带动研香磨研磨花瓣，一动之下，有零星花瓣飘落在滚笼里，玉兔得花而食。

磨下面有两只小桶，接着花汁。紫烟和绿萼收拾好四十八将药品，就提了花汁桶，将花汁倒入温凉云丝盆里，须臾之间，花汁便热气腾腾了，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花香。

萧童一见凉凉的花汁倒入云丝盆能变热，心中大惊：不对，孟道怜这丫头有些奇怪，肯定不只是西晋诗书旧族这么简单，虽然来的时间不长，但看她屋内的陈设以及零碎小东西，和豪富已经没有关系了，这些东西都是有钱也买不来的。

风卧云曾给萧童讲过，现在的墨家已经沦为隐门了，隐门说白了，就是暗江湖，有自己的一套黑话，有自己的行事规范，有自己的一套联络互通方式，关键是隐门中人人身怀绝技，可不是金枪刺吼、胸口碎大石那么简单，都是真才实学，只有常人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到。

实际早在东汉时期，中土的隐门江湖已经初具规模了，之所以叫隐门，是因为这些人都有自己门宗的秘密，后世叫作海底。既然有秘密，大家就都不想被外人察觉，怕在俗世破了相，引起诸多麻烦。故而大家尽量伪装自己像个正常人，因此叫作隐门。

萧童怀疑孟道怜也是个隐门中的人，要不然她上哪淘换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

花汁倒入温凉云丝盆后，紫烟和绿萼开始研药，还招呼萧童仔细看着，学着点。

萧童便垂首侍立在旁学习，他此刻有些紧张，怕紫烟和绿萼让他上手研磨，那样会把寒铁乾坤圈暴露出来，他用宽大的袍袖包着左手上的寒铁乾坤圈。

三人站在一处，就更显露萧童的身高了，好在紫烟和孟道怜都不矮，都在一米七以上，所以看萧童也就没那么惊异了。后世说古人平均身高很矮，不知如何得此结论，在胶东长岛发现的东夷古墓中，平均身高都在两米左右。上古谜团重重，疑云处处，了解的越多，就越相信上天造人。

孟道怜穿着青纱羽衣走了进来。

萧童也曾是中文系的大学生，读过很多文史类书籍，也见过魏晋五胡时期的衣服图册，可惜后世史料中，根本没有这种青纱羽衣。

衣服的主料为青纱，呈半透明状，一看就非常轻，这一身青纱加起来，绝对过不了五十克，需要遮住的地方，便都是羽织，即织羽为布，这些羽毛也很特殊，没有羽毛杆，全是软软的羽毛一片覆一片，与青纱青白相间，十分好看。

萧童大略能猜得到，这衣服肯定有异用，就像孟道怜的温凉云丝盆一样，不是俗物。

可到底有什么异用呢？萧童临时还不知道。

他不停的在琢磨，双眉这姑娘只是个千金大小姐，又没时间接触外人，怎么会拥有这么多奇物呢？这位千金大小姐肯定还干点副业，她父亲孟青颜虽然衣冠楚楚，但身上所用的东西跟孟道怜身上的东西，不在一个层面，这女孩透着蹊跷。

萧童正琢磨呢，忽然眼前一亮，差点喷出鼻血来，孟道怜青纱坠地，全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