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国的郢城,正春暖花开,莺飞草长。
黄昏时分,夕阳渐沒,郢城外的官道上,风尘仆仆走来一个人,竹杖芒鞋,麻袍葛带,独自一人,夕阳将他的身影拉的很长很长。
这个人来到南城门的时候,城门早已关闭,他也早已看见了紧闭的城门,却依然往紧闭的城门行来。
城上的戍兵横戈问道:城下来的是什么人?没看见城门已经关了吗?还往前撞?
城下之人并没有因为戍兵言语鲁莽而生气,抬了抬自己的斗笠,仰头答道:我要来郢城找一个人。
戍兵道:好不开眼,找人你得明早开城门时来,你找的是什么人?
城下人说:我找一个能杀人的人,若等明晨,怕是要尸横遍野了。
戍兵拄着戈笑道:原来是个疯子,清白世界朗朗乾坤,王法当前,怎么还尸横遍野?你说疯话我也不能给你开门。
城下人说:我也不用你给我开门。
说话间,城下之人,径自进了城门洞,戍兵笑道:就容你在城门洞里过夜吧,远来不易。
正当戍兵为自己的慈悲而感动的时候,回身一看,只见城内,正对着城门的甬路上,步履匆匆,走着一个人,正是刚才城下之人,他是如何进的城?这不可能!
戍兵脑子一阵转筋,拖拉着手中的长戈急忙跑下城楼来,到城门洞里一看,傻了眼,城门完好无损,他透过城门缝勉强能见城外天边最后一丝光亮,心中大惊,前几年有百濮之贼数万,来劫掠郢城,那时楚王正用兵他处,郢城空虚,只得闭门不出,城门上被百濮之贼射满了箭,放火焚烧,折腾了半个月,硬是没打下来,无一贼能进城。
莫非刚才那人是刀片人?能从门缝里挤过?
他急忙弃了手中长戈,跑到城楼,撞起惊战钟,口中大喊:不好了!捉妖人!有妖人进城了!
麻袍葛带之人听闻城头喊捉妖人,并不介意,一路往甬路深处走去,不时还客气的拦住路人问一问。
直到走到一处宅前站定,宅门一侧用篆书写着,公输班寓。
那人轻叩院门,有个童子出来应门,问道:客人哪里来?
那人道:你去回报,就说故友墨翟前来探访。
童子飞奔而去,不一会宅门大开,从宽宅里走出一个身着锦袍之人,笑容满面,来到门口迎接。来人正是大名鼎鼎的公输班。
双方见礼已毕,公输班拉住墨翟的手,问道:墨兄一路风尘,且请到后院,桃花正艳,你我煮酒一醉。适才听闻城中戍卒大喊捉妖人,我还疑惑,怎会有妖人?见了墨兄就知道了,想必是墨兄所为了,是不是城门关闭,墨兄略施小技,进了城门,区区一座郢城难以抵挡墨兄啊。
公输班转而告诉童子说:你去告诉戍兵,他所喊的妖人是我的客人,叫他不要喊了。
童子领命而去。
墨翟说:公输先生,我是为事而来。
公输班笑道:墨兄又客气了,你我心照神交,有什么事旦讲不妨。
墨翟说:我在北方宋国受人欺负,奈何不得,念起公输先生杀法精妙,想请公输先生出山,为我杀一个人。
本来公输班和墨翟携手揽腕,亲昵无间,沉浸在故友重逢的喜悦之中,墨翟话一出,公输班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慢慢的塌落下来。
紧紧攥住墨翟的手,也慢慢的松开,甚至往后退了一步,想与墨翟保持距离,公输班正色说:你知道,我不会杀人的。
墨翟不甘心,说道:我有十鎰黄金相赠。
公输班正色道:我尊崇仁义,绝不会杀人的。
墨翟闻言,慌忙行礼,说道:那好,我就等公输先生这句话呢,我从北方听说你造了云梯,准备用来攻打宋国是吗?宋国罪在何处?楚国疆土有余,人丁不足,却要牺牲自己本来不足的人口去争夺本已过剩的土地,非为明智。兴无名之师,伐无罪之邦,非是仁义。明白此理却不据理力争,非表忠心。
你既然声称践行仁义,不杀一人,却要涂炭千万人,这是仁义?
公输班面有愧色,说道:可我已经向楚王说了啊。
墨翟道:你可向楚王举荐我。
公输班说:也只好如此了。
墨翟道:我可以看看你得云梯?
公输班顿时一扫刚才的不愉快,来了精神,说道:愿得墨兄斧正。
两人同入后院。
后院中果然桃花正艳,落英缤纷,在花园的一角,堆放着曲尺,台案,斧锯凿锛等物。一条绳梯,像引颈向天振翅高歌的白鹤,斜着刺向天空,绳梯顶端在半空中没有任何附着之物,却依然坚挺着,那绳子就像是钢铁做成的一般。
墨翟看了,夸赞说:果然精妙,半空无物,此梯犹能附着直立,真是挂云之梯。
公输班颇为得意的说:墨兄,所谓云梯,当然要是挂云而上,只挂在城头的梯子不足以称之为云梯,那叫城梯,我这梯子可以自竖,无攀着之物也能上梯。
墨翟盘面上了那云梯,一直攀到半空,绳梯不软,墨翟下来之后,公输班略逞小技,一拍云梯,那梯子忽然软了,像一见衣服一样塌落在地上。
墨翟道:果然是攻城利器,有此物就能与守城之卒对射,城头高垛之利荡然无存,凭此物,何城不下?
公输班面露喜色,得到墨翟的夸赞,比当世任何君王的夸赞都重要,因为这个世上,只有墨翟的技艺能够超越自己。
……
翌日,楚王的大殿之中,王座上端坐着楚王,阶下立着墨翟,墨翟朗声道:今楚王何以舍弃自己华丽彩车,去抢夺邻居拉粪的破牛车呢?楚国方圆五千里,云梦之泽,犀麋遍地,江汉之滨,鱼鳖阻流,天下富庶有十分,楚国独占八分。宋国只有区区五百里河山,狐兔绝迹,牛羊无踪,恐怕是天下最贫瘠的土地。不明白大王是怎么想的,争一片荒土有什么用?还因此伤了大王仁义之名,得不偿失啊。
楚王深思再三,挠了挠头皮说:你讲的不无道理,可是箭在弦上,也不得不发,公输班又造好了云梯,必须去打呀。
墨翟说:你打不赢的。
楚王惊道:我楚国控弦甲士数万人,又有云梯相助,会打不下宋国?原因何在?
墨翟道:因为有我!
楚王更加惊讶:有你?
墨翟:然也,请允我与公输先生解带为城,立木为械,推演一下战局,可否?
楚王把目光移向公输班,征求他的意见,公输班欣然同意说:我正有此意。
楚王道:我郢城后面有铜兽山,山顶方平,有数百丈见方,正好让你二人赌技。
……
铜兽山山顶果然如楚王所言,四四方方,横竖数百丈,顶上草木丛生,有大树裂石隙而生,郁郁葱葱。有山亭一座,墨翟和公输班在亭中对面而坐。
两人中间有青席一张,真个解带为城,竖牒为械,公输班九设攻城机变,墨翟九拒之。不一会公输班机变已尽,墨子守城有余。
公输班掷牒于地,对墨翟说:攻守之机巧,都是浅学,终究要士卒冲锋血战,不如你我各逞平生所学,赌斗一局如何?
墨翟笑道:听先生尊便。
楚王忙问道:你们赌什么?
公输班说:赌风如何?
楚王惊道:赌风?
公输班解释说:就在这山亭之中悬挂一旗,我于北方,墨兄于南方,各逞平生所学,平生所造,借得风来,吹动旗帜,若他将旗帜吹在我境内,算我输,我将旗帜吹于他境内,算他输。
楚王大惊,从来没听说有如此赌斗的。
墨地和公输班二人,以山亭为界,各划疆域,以十日为限,各自准备。
十日后,南方墨翟用山中怪石垒起风阵,有微风从石阵中吹过,那风竟在石阵中回旋激荡,越吹越大,到石阵出风口时,竟成狂风一阵,扑向山亭。
北方公输班搬来了造风鼓,有弟子数人忙于造风,鼓口也有一阵狂风吹出。
初时,两风相当,难分伯仲。只吹的山亭摇摇欲坠,瓦片横飞,中间那片旗帜,忽而向北忽而向南,楚王看的十分紧张,频频站立。
渐渐地,公输班数名弟子体力不支,所造的风变小,而墨翟的借风阵,风却越吹越大,旗帜已经飘向北方,但由于旗帜拴在亭柱子上,须要吹倒柱子,旗帜才能动。
这是公输班留的后手,那意思赌风赌到差不多就行了,不要让旗帜真吹过来,表面上落个平手,话语上承认输了就行了。谁也吹不道柱子。
但墨翟是认真的,借风阵回旋激荡而起的风大有失控之势,一阵狂风出去,竟将山亭的顶给挑了,只剩下四根柱子孤零零的立在风中。
公输班见柱子早晚要倒,急令弟子往造风鼓立掺沙子,这样的风打出去有力度,果不其然,造风鼓夹杂沙子鼓出的风堪堪能抵住墨翟的飓风。
公输班又结草为兵,用山中的草裹上自己早已做好的机弦,做成一尺来高的小草人,个个拿刀执杖,奔向墨翟的借风阵,要将借风阵拆毁,只要拆除其中一块石头,借风阵便不能激荡成风。
墨翟便折枝做兽,以石为兽骨,以松枝为肉,以麻衣为皮,当草兵来拆石阵时,虎有猛虎一只蹿出,尽将草兵斩灭,楚王惊颤视之,乃墨翟所造之木虎也。
公输班又做布龙,使之升天游曳,飞到借风阵上空,一张布口,借风阵出了的飓风变成了龙卷风,全被布龙吸到上空,从尾口散出。
墨翟又制作竹鹤,一飞冲天,刺破布龙。
公输班见状,做火鼠一只,欲要烧毁旗帜,做个平局。
墨翟看出端倪,竖起五根白衫,在空中搅动气旋,俄而风云忽变,天上乌云堆积,哗啦一声,天降大雨,白鼠出门之时,乌云中一道闪电打向亭柱,竟将柱子打断,旗帜顺风而瓢,到了公输班地界。
公输班见墨翟连风雷都能借,已将万物感克之学用到了化境。
墨翟站在山顶改天换地,已超机弦之学,看的楚王跌坐在地上,公输班这才认输。
楚王连说:寡人不攻宋了!
公输班输的心悦诚服,当即提出,与墨翟合著一书,尽言万物感克之妙,墨翟同意。
写成之后,公输班才发现,墨翟写了九章,自己只写了一章,可见实力之悬殊,此书名为天机血券!以其尽展天机,为黎民百姓之血券,用到正处,造福天下,为歹人所得,则四海缟素。
千百年后,时至今日,铜兽山顶犹寸草不生,因墨翟改天换地之故。
后来墨家和鲁班门都势衰,天机血券被后世不学之辈托伪于黄帝所作,改其名叫作《龙甲神章》。
天机血券后来演变出兵法十三篇,孤虚法十二章,奇门遁甲一千零八十局。
但天机血券全书得之者非人,乃是一只老白猿,藏匿山中。
后世之中,只有一个牧童在铜兽山拾得天机血券一根残简,有识者读罢,感慨其机弦之妙,造化之工,嗟叹不已。
就这一根残简,传历几世,后到了吴王麾下刘伯温手中,鄱阳湖一战,根据这根残简造出火游龙,这才一把火烧尽了陈友谅家底,打下了明朝三百年江山。
故事就发生在墨翟死后七百年间,末代钜子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