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蚌娘两天没有说话了，听到风卧云这条消息，不解的问：她家招亲，怎是天助？难不成萧先生还能做成龙快婿？

言罢蚌娘看了萧童一眼。

萧童明白，这年月士庶天隔，莫说像孟青颜这样的土豪士族，就是穷的叮当乱响，饮食不能自给的败落士族，也不会招赘庶族女婿。士庶通婚现象虽然已经在东晋出现，然而在胡人统治的北方，士族们仍极为重视自己的血统。

所以，在十六国时，一个没有身份的避丁户，即使体格健美，容貌英俊，多才多艺，或者身有巨资，都不好使，这时候，讲究的是血统。

萧童也没有心思考虑这些事情，别说在后赵国，就是在后世做演员时，萧童都没考虑婚姻问题，一个现代人的结婚年龄比古人晚很多。

风卧云解释说：因为孟府要招亲选婿，因是四海名士之家，所以场面宏大，近来府中婢女杂役不足，所以需要买婢女和部曲，海门关大街上贴着榜文呢。只是怕委屈了蚌娘你，坤极之体，本应在帝王之侧，去给人家做婢女，不知……

连日来，蚌娘神色哀伤，只在今天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眼睛微微一亮，说道：这有什么委屈的，不比连年逃躲强吗？我宁愿安安稳稳呆在一个地方，浆洗缝补。

风卧云点头道：那就好那就好。

目前为止，萧童对后赵国的风土还不是很了解，不知道孟青颜到底有没有荫蔽蚌娘的本事，便担忧道：如果咱们成功能成功进入孟府，真的能得荫蔽吗？

在萧童的印象里，十六国时，所有的汉人都被异族欺凌，民不聊生。可实际情况是，不论哪朝哪代，统治集团从来是利益共同体，而非血统共同体。在任何异族统治的时期，都有权倾朝野的汉人，也有给汉人低三下四做奴才的异族。民族成分从来不是衡量社会阶层的要素，在后赵国，大约有七十个像孟青颜这样的大士族，维持着汉民的稳定，维持着与羯族的安定团结。官面上的羯族虽并不友好，夺人妻女，霸人田产的事屡屡发生，却并不杀戮无度。杀人造成恶劣影响的，都是胡贼。

风卧云见问，解释说：孟青颜是天下名士，与各国皇室都有来往，广有势力，家世豪奢，内府中外人根本进不去，谁也不会想到一个四海闻名的人物会把坤极之体的蚌娘隐匿家中。只要能进去，蚌娘就算暂时安全了。

萧童点点头。

风卧云又道：不过，钜子！咱们既然救蚌娘一回，就要救到底，免得以后横生枝节。依我看，钜子依旧女装打扮，装作一个哑女，混进孟府，暗中保护蚌娘。我则府中部曲，待到三两个月后，蚌娘安顿下来，与周边人熟络后，并无异兆，你我二人就从府中离开可好？

萧童爽朗答道：最好不过。

萧童暗想道：自己已然成为墨家钜子，这个事实不好改变。如果不进孟府，势必要跟着风卧云浪迹江湖，过那种脑袋系在裤腰带上的生活，还不如一头扎进孟府，先过一段时间安稳的生活，熟悉下风土人情，了解下士族生活，也不枉来此一遭。

在他看来，孟府的生活就像是红楼梦里的贾府一样，这一点，萧童估计的比较准确。

蚌娘依旧哀伤不已，但因为是坤极之体，哀伤并没有带来精神层面的错乱，她依然想面对生活，并没有消极处世。

对于招亲这件事，萧童不甚了解，他想当然的认为，在中国古代招亲是件很荒唐的事情，比武招亲这种情节只是后世电影电视的编剧们杜撰出来的。

其实不然，在魏晋南北朝时，招亲是件很普遍的事，通过一个词就看得出来——东床快婿，郗鉴在建康就指定了从琅琊王家选女婿，也就是王羲之袒腹王郎典故出处。在此时，士族选婿是可以大张旗鼓的。

萧童自从来到后赵国，身上穿的是女装戏服，因为一开始被认作囚徒，所以假发一直戴在头上，没敢摘下来，扮作婢女没有问题。

三人收拾完毕，算还店钱，出了邸店，往西行去。

海门关有户三万，孟府却并不在海门关聚户之中，而是坐落在海门关西边一片槐林之内，这片槐林叫被叫作孟林。

远远的就能望见一座石门楼立在槐林外，上写四个大字，林下家风。林下是取的近朝典故，阮籍阮咸叔侄逸事。

门楼下贯穿一条甬路，三丈六尺宽，十分气派。

三人通过甬路，直达孟府庄园。萧童一看，果然恢弘，府宅足有七进，占地数百亩。

孟府正门是不开的，除非贵客迎门，正门旁边的耳房开着一个小角门，门前聚集着许多贫苦百姓，都是来投托孟府做婢女或者部曲的。

角门处当门的姓许，来应征的百姓都给他叫许阍人，为人和善。

萧童见这徐阍人没有高门大族仆役的虎狼架子，对孟府平添许多好感。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仆人，主人宽厚仁义，门下之人，也耳濡目染。宽厚之家所用的人也都是宽和之人。

这许阍人带着两个部曲，专管府内进人。

孟府中招买婢女部曲，条件很简单，第一不是作奸犯科的逃犯，不是其他府中逃出来没有赎身契的下人。第二身体健康，身上无疮无癞，没有传染病。第三，须有户甲身份。

除了第三条，萧童和蚌娘都符合要求。两人一见孟府招买条件，心下凉了半截。但既然来了，就必须要试试。

此时萧童已经不能说话了，得时刻注意自己女装身份，免得暴露。

等到三人排到许阍人面前，许阍人问道：你们三位可有户甲印信？

令萧童没想到的是，风卧云竟然也会撒谎，在此之前，萧童一直认为风卧云耿直到有些痴的程度。风卧云早已腹稿在胸，说道：老拙我是孟津人士，因为绝了河口，闾里被淹，听说海门关富庶，一路逃荒来到这里，身无长物，膝下只有二女，又逢乱世，狼烟四起，带着女儿，早晚难安。因发了大水，宅中一物不曾取出，哪有什么户甲印信？万望给个方便，能进孟府，做牛做马，感激涕零。

此时萧童又演技爆表，听着风卧云的话，在旁边吧嗒吧嗒掉眼泪，只哭不出声。作为一个职业演员，第一演技就是要做到说哭就哭，说笑就笑。

蚌娘因刘郎尸骨未寒，哀伤是骨子里带出来的。

许阍人一见这两个俊美女子，长叹一口气道：一看你就是良善之家，我也有一女，乱世之中，生男莫生女呀。老丈，即是如此，我有意周全与你，网开一面。你家二女，将浆洗缝补的粗活可干的来？

风卧云一听，八九不离十了，便道：她二人自幼生在贫寒之家，如何干不来？只是我这大女儿，天生失音，还望不要嫌弃。

许阍人看着萧童道：巧了，失音正好，我家女郎最喜清静，不喜话多的婢女，我见你大女儿容貌俊美，正和女郎的意思，可以安排在女郎的绣楼中。

萧童并不知道女郎是什么意思，所以不知道许阍人这番安排的严重性。

原来十六国时候，称呼主人家的小姐，叫作女郎。称呼主人叫作郎主。孟青颜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就是被许阍人称作女郎的，名唤孟道怜。此次招亲的主角就是她。

风卧云和蚌娘都知道女郎就是本家小姐，两人面露惊异神色，要知道女郎的绣楼是不准有男丁的。像孟青颜这种海内名士家，别说是绣楼，整个后宅女眷区域，一个男丁也没有。即便是后赵国据摄天王石虎来孟府做客，也别想走进女眷后宅半步。这也是风卧云将蚌娘带来的原因。

萧童一旦进入绣楼，也就成了孟道怜的贴身婢女，孟道怜日常沐浴更换衣服之类，萧童就得在旁边伺候，风月一览无余。如果萧童伪装的好，坚持两个月下来，还能全身而退。如果一个不留神，暴露马脚，萧童必死无疑，莫说是孟家的家法，就是按照后赵国法律，萧童佯装女人进府去折人间春色，按诱奸条目，徙三千里，戍远恶军州，用不了多长时间便被折磨死。

风卧云一听这个安排，出了一脑门子汗，和许阍人商量说：我这大女儿粗手粗脚，伺候女郎怕有闪失，还是让她浆洗缝补罢。

许阍人却说：女郎曾专门嘱咐我，遇到身量高大，寡言少语，面貌清丽的婢女，要安在她的房中，她房中缺人。我们家女郎宽厚爱人，闺房中是府中婢女最上等的差事，如何还推脱？

风卧云一听此言，不敢再说了，再说就显得不识抬举，有隐情了。

蚌娘也为萧童捏着一把汗，却不敢说什么，实在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推脱。

萧童不知道女郎是谁，以为只是一个婢女头头儿。

许阍人说：老丈，我看你稳重老成，就安排打更吧。

风卧云没有意见，只是担心萧童。

许阍人又道：你们自卖本身，还是留身当值？

自卖本身就是自己把自己卖给孟府，身价钱不菲，一般破落户喜欢自卖本身，得了钱不是赌就是夜夜买醉。留身当值，是指不卖自己，还是自由人，管吃管住，但月钱少的可怜。

风卧云为了日后不起官司，便道：我们留身当值。

许阍人造册之后，有一个部曲引着三人进了孟府。

孟府的建筑陈设，让萧童耳目一新，虽没有后世建筑的富丽张狂，却有这古代那种素雅飘逸。

行至六进院落，萧童被一个叫绿萼的婢女领走了。

看那绿萼，珠玉环佩，云裳纱裙，萧童差点以为就是孟家的大小姐。

走进第七进院落，萧童发现是个硕大的后花园，花园中有座二层小楼。

日本飞鸟时代的建筑，就参照于此时。

萧童跟随绿萼走进楼内，一见楼内陈设，先是吃了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