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子孙愿世世代代守护我朝国土,凡我顾家军所守边境,寸土不让。”
百年之前,顾家老祖陪开国皇帝打下了炎国江山,皇帝欲赏赐顾家老祖爵位官职,顾家老祖一律不要,把家中子侄留在京中,自己带着夫人守着炎国的国土。
百年以来,顾家世代皆是如此,把子侄留在京中让圣上安心,而顾家世代驻守边疆。百年来战乱不断,边境却丝毫未让,反倒把敌国疆土打下不少。
顾家子孙就在京中学习如何带兵打仗,每一代都挑一个最优秀的去边疆,接手顾家军。顾家子孙生来就是为了守国土的。
如今驻守边境的顾将军名唤顾永廷,是四房嫡子,行六。是了,顾家只有嫡子。顾家每房主母都是圣上亲自赐下的,家世、品行、样貌都是皇帝信得过的,而京城女子皆以嫁入顾家为荣。
又到了每年一次校考的时候了,顾家年满十岁的男丁皆会参与校考,夺魁者圣上也会大肆封赏。
顾长安是第四次参与校考了,前三次的魁首都是他。到六叔辞官回京不知还有多少年头,在六叔驻守边关的年岁里,未满20岁的后辈里夺魁最多的就要去边关接手那个位置,六叔走了七年,顾长安是目前夺魁最多的。
顾长安是二房嫡孙,行三。父亲顾永成过世了,母亲是定国公府的庶女,朱氏,是个柔弱的女子,每年校考前既希望顾长安能出息,又担心他会去接手那个位置,每每校考前都会拉上顾长安哭上一阵,今年也是。
习武场上站着顾家儿郎,圣上与一众武将就在那边台子上看着,家中有未嫁女的人家也会悄悄打校考情况,为的却不是魁首,而是二三名。
女子以嫁入顾家为荣,却不是那个要驻守边关的。
顾长安是不在意这些的,他只想拼尽全力参加校考,至于以后那个位置是不是他的,都不重要,毕竟顾家儿郎生来就是为了守国土的。
骑射、武艺、兵法每一样顾长安都是最拔尖的,不仅远超同龄的兄弟,与年长些的兄长比起来也毫不逊色。
圣上是知道顾长安的,第一年参加校考就夺了魁首,顾家从未有过这样的人物,而如今一年比一年有长进,还谦虚守礼,也不像别人为了不去边关刻意藏拙,好,这才是顾家儿郎该有的样子。
顾长安又夺了魁首,圣上在应有的赏赐里又添了不少,顾家其他兄弟都看着眼热,但又想顾长安以后是要去那个位置的,就都歇了心思。
听闻顾长安夺魁,朱氏早早地就等在了门口,既欣慰又心疼。顾长安没有父兄护着,只有她一个弱女子,下面还有个不更事的妹妹,顾惜。
顾惜也到了该上族学的年纪了,顾长安校考回来就与母亲商量了此事,母子三人在顾永成故去后没少遭人厌弃,直到顾长安参加了校考情况才好些,毕竟谁都舍不得自己的孩子,如果顾长安能代替自己孩子去边境,他们都愿意善待着母子三人。
顾惜记着小时候被堂姐戏弄差点丢了性命,不肯去族学读书,朱氏心软差点就要应了,顾长安却坚持要送顾惜读书,朱氏知道儿子心里有考量,便交由顾长安去安排了。
族学开课那日,顾惜由顾长安领着去的,族学里的女先生姓慕,父亲兄长曾也是翰林出身,后来家中遭了匪寇,只有游历在外的慕家小姐躲过了一劫。顾家念着与慕家的旧情,请了慕小姐教族中小姐习字。
慕小姐失了双亲,自然知道顾长安与顾惜的日子并不好过,顾长安托她多照拂顾惜的时候,她便应了,确实多上了心,也因着顾长安可能会去守边境,族学里并没有人欺负顾惜,过了几日顾惜就不再抗拒去族学了。
作为顾家子孙本应时刻做好赴边境守国土的打算,可谁都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边境传来急报,顾六爷顾永廷病重,怕是撑不了几个月了。
近年来边境并不安稳,顾永廷一病边境小国便蠢蠢欲动了起来。圣上来不及多做打算,只能在顾家选一人奔赴边境接替顾永廷,若是顾永廷撑得回京城,就排最好的大夫医治,若是撑不到,边境也不至于大乱。
顾家接到消息的时候都一阵惊慌,事情太过突然,且原本按照规矩该是顾长安去,可顾长安才十四岁,还没到议亲的年纪,圣上素来疼爱他,会不会为了他坏了规矩也不好说。
皇帝急召顾家十岁到二十岁的男丁入宫,顾长安更了衣又去母亲房中安慰了一番,才跟着兄弟们一同入了宫。
皇帝看着眼前的顾家孩子们,是啊,还都是孩子。这群孩子里只有顾长安是不同的,没有恐惧,只有忠诚,要是再过些时日,只要再过些时日,顾长安必定是一员猛将,可现在,他还太稚嫩。
“遵祖训,顾家三子顾长安请旨驻守边境。”顾长安看了看身边的兄长弟弟,心中知晓圣上的犹豫,他承这份恩,但作为顾家后代,他理应担得起这份责任。
顾长安笔直地跪着,毫无惧意,他也不去想身边的同辈是怎样看他的,无非就是要么觉得他蠢,要么就是微不足道的感激,这对他而言毫无用处。
皇帝看着虽然年幼却已有大将之风的顾长安,点头应了,“允”。
顾家的孩子们被一同送出了宫,除了顾长安。他要去边境,还有好多事情要解决,比如娶亲。
十四岁的孩子说娶亲还为时尚早,但皇帝也不得不考虑,只是没想到顾长安拒绝了,他说他不想耽误别的姑娘。
皇帝几番劝说,顾长安都是坚持不娶,皇帝也歇了心思,这亲也确实不好赐,皇帝对顾长安又多了几分喜爱。
顾长安出发的那日,顾家上下几百口都来送行了,无论真心还是假意,顾长安确实是为了顾家的名声,他们无论如何也要做足了样子。朱氏哭了一番又一番,顾惜也明白哥哥应该是不会再回来了,跟着娘亲一起哭得不行。
顾长安唯独放不下母亲和妹妹,他将每年夺魁的赏赐悉数送给了大房长子顾永辉,他拜托大伯多照看他们母女,这样他在外才能全心全意为着顾家,顾永辉是明事理的,自然不会亏待了她们。
从京城到边境平日送信需要十日左右,顾长安知晓六叔怕是等不了太久,快马加鞭日夜兼程,最终只用了七日便赶到了军营。当他到了军营时才知道,事情比他想象的更糟。
六叔病得已经起不了榻了,听副将说隔壁乾国听闻六叔病重,派人偷偷潜入营中掳走了六婶,六婶不堪受辱,在乾国帐前自尽了,乾国将领并未因此罢休,将六婶尸首脱光了挂在了军旗上,六叔听闻此更是吐了一口鲜血,彻底倒下了。
还好顾长安日夜兼程提前到了军营,不然再耽搁几日怕是要出大事,眼下六婶的尸首还挂在敌营军旗受辱,顾长安当务之急便是将六婶尸首迎回来,且是越快越好。
顾长安吩咐副将一炷香后将所有将领召到主帐他要商议要事,说完先去了顾永廷的军帐里,顾永廷早就听闻新将军到了,见进来的是顾长安终于松了一口气,他就怕圣上怜悯长安年幼派来的是旁人,还好是长安。
“六叔,侄儿来迟了。”顾长安跪在顾永廷榻前行了个大礼,顾永廷连说了几个好,让顾长安赶紧起来。
“长安,六叔不中用了,六叔辜负了圣上,辜负了顾家,辜负了你婶婶,如今不得不把你也牵扯进来,若是六叔再有些能耐,好歹也能撑到你娶妻生子,如今却……”
顾永廷也是顾长安这一辈人仰望的存在,每一位赴边境的顾家人都是,如今见顾永廷这副模样顾长安心里也不好受,上前握住顾永廷的手,暗自惊叹六叔竟也这般消瘦。
“六叔,顾家长安奉皇命遵祖训前来履行顾家子弟职责,凡我顾家军所守边境,寸土不让。”
顾永廷紧紧回握顾长安的手,当年那个受人欺凌的顾长安如今终于长大了,就如同兄长期盼的那样,是个顶天立地的好孩子。顾永廷将自己一直藏着的东西指给了顾长安,顾长安将箱子从暗格中取了出来,打开来看是一幅舆图,一枚将印,一块虎符,这是代表顾家将军身份的一切东西了。
“六叔,奉圣上口谕,请您回京养病。”
顾永廷摇了摇头,“长安,我撑不到京城的,把你六婶带回来之后,把我们一起送回去吧,别告诉他们,就把我们葬在一起就好。”
顾长安是诚心敬重这位六叔的,他还想再劝几句,顾永廷没给他开口的机会,“长安,去吧,别让将士们等久了,往后炎国的国土还有顾家的荣耀都靠你了,我没用只能等着,等着你六婶回来我才好咽下最后一口气。”
顾长安再次行了个大礼,转身出了军帐去了主帐。
主帐里大大小小的将领都来全了,大多都是为了见一见新来的这位顾将军,他们的祖上大多也是陪顾老祖一起征战沙场的,对顾家也是诚心诚意的敬重,只是当看到进入主帐的是个年岁不大的孩子,都还是失望的。
顾长安扫视一圈,他知晓以他的年岁是难以服众的,他不知历任顾家都是用多久让这些人服从,但他等不起,而眼下将六婶尸首迎回就是最好的机会,这里是边境是军营,实力才是收买人心最好的手段。
“晚辈顾长安,行三,如今六叔病重,六婶尸首尚在敌军受辱,晚辈遵祖训接手顾家军,晚辈自知年幼,资质眼界不如诸位叔伯,往后还请各位叔伯多多指点,晚辈定当竭尽所能不负顾家军名声。”
顾长安向诸位将领行了晚辈礼,原本有些怨气的将领们也都消了怨,顾家祖训如此,他们都省的,顾长安他们也是知道的,父亲去得早,如今被派来这边怕也是无奈之举,且看他小小年纪如今看来倒也稳重应当是个扛得起事的。
“顾将军言重了,我等皆是顾家军的一员,未能保护好六爷与夫人是我等失职。”副将先做了表率,其他人也渐渐附和,顾长安才小小的松了口气,服不服暂且不是最要紧的,他就怕不服众军心会乱才是真的,眼下表面上都是服的就够了。
“眼下当务之急是救回六婶,晚辈方才与六叔商议有些看法,还请各位叔伯参谋一二。”顾长安走向沙盘,对比着舆图说着自己的想法,将领们也参与过大大小小的战役无数,顾长安一下就道出了敌军的弱点,说是与顾六爷商议,可这弱点分明顾六爷都没察觉过,恐怕顾长安不仅熟读了兵法,这局势也看得透彻。
几番讨论下来,众人心中才是真的放心,年少又如何,假以时日顾长安的出息可不止如此。
顾长安见众人没有异议,便把事情都安排下去,领了差事的人都感觉浑身热血沸腾,就好似看见了顾家军的未来一般。
入夜,顾长安与一小队人马埋伏在离敌军的城门下,六婶就在城门上的军旗那里挂着,看着远处火光亮起,顾长安知晓是他派的人烧了粮草。顾长安听着城门内兵荒马乱四处寻水源救火,而他早就派人在河水上游截断了水源。
敌军的弱点,其实很简单,炎国在上游,敌军在下游,舆图上河水上游处有一处狭窄异常,可轻易拦截,顾长安让人在那处将水引到别处,一日下来,下游水虽缓,但轻易也看不出异常来,可要是灭火,就有些不够看了。
顾长安看着城门大开,守门将士也都去灭火,城门已是失守,顾长安让其他人在城门外接应,独自一人上了城门。顾长安小心地放下六婶,用披风紧紧将人裹住,又擦掉六婶脸上的血迹,想了想掏出火折子一把点燃了敌军军旗,然后才把人背下了城门。
那边火势隐隐有扩大的趋势,敌国士兵去百姓家接水才堪堪灭了火,当火光消散后他们才发现,军旗上挂着的尸首不见了,军旗也烧毁了。敌国将军气的在军帐中掀翻了桌子,一旁的下属都不敢出声,他们刚刚去救了火,有些人身上还气得伤。
“去领罚,每人五十军杖。”敌国将军看着这些人,他没想到炎国那个病秧子居然还有种来断水源烧粮草,是自己小看了那个病秧子了,看来还要再下一剂猛药才行。
这边顾长安把人背回自己帐中,唤来了六婶曾经的婢女为六婶整理遗容,自己去了顾永廷的帐中复命。
“六叔,侄儿把六婶接回来了。”
顾永廷听见这话猛地咳嗽了几声,顾长安赶紧上前将人扶住。
“她……她人呢……”
“侄儿派六婶身边的芍药为六婶整理遗容。”
“我对不住她,我对不住她啊……”说完顾永廷吐出一口鲜血,整个人昏了过去。
顾长安赶忙派人请了军医,军医摸着顾永廷的脉象摇了摇头,“准备后事吧。”
前来探望的将士们都红了眼眶,顾六爷曾经多么风光的人物,如今正值壮年却……
顾长安眼也红了 ,握住六叔的手抬头看向营帐顶部,他不能哭,如今在这军营里流血流汗却不能流泪,他如今真的不得不接下这副担子了。
顾永廷一直昏睡着,顾长安想守着,可将士们怜惜他年幼,又是日夜兼程赶来,方才又去敌营救回了夫人,于情于理也该好好休息,顾六爷倒下了,如今的顾长安却不能。
顾长安推辞不过只好回了营帐,也许真是累坏了,顾长安没多一会就睡着了。
顾长安做了一个梦,梦里六叔去了,他在六叔堂前守灵,一位姑娘一身白衣走了进来,姑娘……不对,军营里哪来的姑娘!
“你有想过顾六爷为何会病吗?”那位姑娘没有理会顾长安警惕的眼神,到一旁取了三炷香点燃在顾永廷灵前拜了三下,将香插在了香炉里,“顾六爷也是武将,没理由说病就病了,且还病得这么彻底,除非是中毒。”
顾长安闻及此也不顾在守灵,直接站了起来,袖中匕首落入手中抵住了来人的喉咙,“你是谁,你为什么对我说这些?”顾长安不是没有怀疑过,可军医并未说过六叔是中毒。
“我叫陆云归,这里是你的梦,你怀疑过的不是吗?只不过军医没说过是中毒,你又不敢直接问,怕会生乱,不是吗?”白衣女子轻轻推开顾长安手里的匕首,在火盆里又添了些纸钱,“顾将军,火要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