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好圆

　　“吁……”

　　一辆马车停在了李记酒铺门前。

　　李掌柜下了马车，面容颇显憔悴，可见昨日祭奠亡妻又有些伤神。

　　抬眼见了紧闭门窗的铺子，李掌柜一怔，看看日头偏西，随即转身辞谢了车夫，望着那马车回转车马行。

　　待回身开了铺门，想了片刻摇头叹息。

　　“但愿老花头无甚大碍……这孩子，命也太苦了些……”

　　几日来李掌柜听江破命念了几句老花头生病之事，再联想前些日子老花头来铺里那些言语，李掌柜便明白老花头有托孤之意。

　　倒是希望这老天对爷俩稍稍善良上两分。

　　又是一日新启。

　　清晨寒重，总也得到了晌午才能散去些。

　　李掌柜紧了紧身上布衣，打算先从后院进了前铺收拾了再转到前门开了铺子，待进了铺子，发现江破命神色木然坐在桌前。

　　环视一圈，见店面都已收拾妥当，心中难免存了几分希望，李掌柜便开口问道。

　　“破命……老花头可好了些许？”

　　江破命闻言，机械转了头过来，李掌柜却没从那眼神里看到一丝神采。

　　“死了。”

　　李掌柜闻言一惊，好一会儿消化了这消息。

　　“唉……节哀……老花头苦了一辈子，这回闭了眼也算都了了……下辈子怎也该投个好命了……”

　　江破命依旧木然坐着，也不知听见没有。

　　李掌柜想起一事，忙问向江破命。

　　“人死灯灭，可曾敛了尸身？”

　　江破命茫然，木然摇了摇头，又想起老花头当时嘱咐。

　　“老花头让把他薄材装了埋在破庙后面。”

　　李掌柜一声长叹。

　　带了如行尸一般的江破命，李掌柜忙碌着帮订了薄材，又雇了几个卖力气的汉子，到了破庙已然过了晌午。

　　几个汉子看着絮草上枯瘦的老乞丐尸体已僵透，干这行当自然提前得知也无需怕了死人，抬起尸体了入棺，又忙着去庙后依着李掌柜指示挖了墓坑。

　　庙后杂草多，土质松软的很，掘土的营生倒也不太费力气。

　　江破命趴在棺边将老花头身上破烂衣衫收拾了整齐，又将酒葫芦摆了老花头身侧。

　　李掌柜看着默然，终究还是叹口气。

　　“破命，老花头该下葬了……”

　　江破命木然点了点头，挖好了墓坑的汉子们便盖了棺盖，开始钉起了棺钉。

　　江破命感觉那大锤仿佛锤在自己心头，一锤接着一锤。

　　没有丧乐，没有哭号，草草入了土，低矮坟包连墓碑都没有。

　　天色将晚，再晚些大伙都进不了城，众人先散了去，江破命向身侧李掌柜道谢。

　　“今日又麻烦了掌柜一日，李掌柜还请早些回城，再晚了些怕是进不得城……我得再陪陪花爷……”

　　李掌柜想宽慰几句，却不知从何说起，只能嘱咐一句，“莫熬坏了身子。”

　　待李掌柜离去，只剩了江破命坐在坟前，眼神空洞望着眼前埋了老花头的小土丘，随着夜色渐临，四周一片沉寂。

　　“花爷你怎么就走了呢？小爷还等着喝你跟梅姨的喜酒嘞！”

　　江破命轻轻抚着新坟新土。

　　“小爷还没带着你吃香喝辣嘞……你说的江湖风光，也还没带小爷去看啊……”

　　对着新坟自言自语，感觉心窝子里有掏不完的话，直到眼皮渐沉，不觉俯身趴在新坟入了梦。

　　残月挂枯枝。

　　睡梦中的江破命感觉鼻子有些痒，耳畔传来几声银铃娇笑，便以为老花头派了仙女来接引自己。

　　“咯咯，师父师父，你看这小伙计好有意思！”

　　待鼻子痒痒得难受，一个喷嚏打醒，忙抬头打量，却觉脑袋似乎碰到了什么，身边传来一声“哎哟”痛呼。

　　醒了神，才看清眼前一圆脸少女捂着额头怒目而视。

　　这少女怕是与自己年纪仿佛，头顶扎了两个圆鼓鼓发髻，像极百香楼的四喜丸子。搭上一双圆眼和一幅圆脸，江破命心中惊叹一声：“好圆！”

　　少女抬了手指指向江破命，正要怒斥江破命撞痛了自己，身后传来的女声却让其跺脚扔了手中逗弄江破命的枯草。

　　“小娅，不得无礼。”

　　循声望去，却是一位身着银线滚边嵌云纹素白底披风的女子走近，披风裹了身段看不出大概，但极为高挑，鹅脸弯眉杏眼，看脸便晓得身材绝对差不了哪去。

　　江破命发誓，这辈子没见过这般漂亮的人儿，仿佛画摊儿摆的那些画上走出的仙女儿一般。

　　“师父师父，你看这小伙计还是**哩！那眼睛都直了，要不剜了他双眼免得以后祸害良家女子！”

　　圆脸少女看着江破命直勾勾的眼神说道，言语让江破命心中发寒。

　　“休要胡闹！否则罚你抄百遍素心诀。”

　　还是仙女儿般女子开口，圆脸少女狠狠瞪了江破命一眼苦了脸拽了女子衣袖撒娇。

　　女子往前轻移几步，扫了眼江破命和新坟，柔声问道：“至亲？”

　　江破命不觉点了点头。

　　“你们住在这破庙？”

　　江破命继续点头。

　　“可否借宿一晚？”

　　江破命依旧点头。

　　旁边圆脸少女忍不住拽了女子衣袖，“师父，这怕不仅是个哑巴，还是个小乞儿，我那会儿看那破庙中简直没法儿住人。”

　　女子转身看向自己徒弟，眼神十分凌厉。

　　“还不帮你福伯去打扫一二？明日素心诀抄了百遍待为师检查！”

　　圆脸少女顿时委屈的双眼盈泪，心想师父竟然为了这乞儿少年如此训诫自己，自己怕再也不是师父心头肉了。

　　越想越委屈，看着呆傻的江破命心头气急，抬手抹了眼睛狠狠剜了江破命一眼，一溜烟跑去给福伯帮忙。

　　秋寒露重，江破命方觉着身上寒气入骨，揉了揉麻木的双腿起身趔趄着随女子回了破庙。

　　庙里已是生起了火，火堆不远处一黑衣老者盘膝而坐，也不知是修炼内家功夫还是在闭目养神。

　　圆脸少女与一微胖老者正铺开了一片竹席，从红漆食盒取出十来样精致点心一一摆放。

　　三人盘坐了竹席，女子轻唤了两声“三叔”不见黑衣老者动静，便又唤了圆脸少女给江破命送些点心。

　　江破命正靠了絮草堆取了前日剩下的冰冷包子，不经意瞥见破棉被上一摊褐色血迹，心中又是一堵，心神不禁陷入往日老花头活时情景。

　　圆脸少女“喂”了几声见江破命瞅着一团破棉被发呆不理自己，跺了跺脚将点心扔了对方跟前转身而回。

　　女子见此情景摇头轻叹。

　　江破命半晌回神，见粘了草屑的点心散落跟前，方觉刚才出神失了礼。

　　起身行了一礼，捡起脚下点心，细细掸落草屑，入口绵柔，一口桂花香。

　　才想起自己将近两日不曾进食。

　　顾不得形象将眼前食物全部入了腹，又将冷硬包子啃下，终于有了几分饱腹感。

　　再解了腰间小葫芦，嘬一口劣酒，喉头发涩，心间也发涩。

　　墙角盘坐的黑衣老者鼻头耸动，双眼骤然睁开，江破命不见对方行动，便觉手中一空。

　　愕然再看，黑衣老者仰脖将一葫芦酒尽然灌下，待一滴也无法落下，方才舔了舔嘴唇。

　　“不解馋呐……”

　　庙中众人皆呆若木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