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佛塔为全木质结构，二十丈有余，底宽九丈有余，共七层，每层均为八角顶，塔檐挂有铜制玄铃，随风而摇晃，清脆悦耳，颇为雅致。

木塔塔内有极多佛门经书、壁画、佛像等，因为年代久远难免呈现破败之相，但在阿魏精心的保养照看下，如今都十分完好

木塔有一独特之景，那便是夏秋两季，塔周时常有许多麻燕环绕，十分之壮观。

生活在木塔的白苏子与阿魏，前者是妖魔，后者是凡人，皆非佛门子弟，非要说为何二人皆在此处，那是这十年前的事情了。

【腊月二十九】

白苏子一如既往的正常发挥，大清早便跑出去了，留在木塔的只有阿魏一人，美其名曰，顶骨牌。

天儿已是腊月，便寒凉许多，说起话来也都带着哈气。

逼近年关，各家各户都忙着置办年货，便还没有什么香客上门。

这也正好给阿魏留了足够的时间打扫，这是阿魏与白苏子一起过的第十个年。

“你便是阿魏吧。”

阿魏正在门口打扫昨天夜里厚厚的积雪，一个声音在阿魏的身后响起。

说话的是个女子，驻足于阿魏身后。

女子朱颜微微酡红，上下端详着阿魏，阿魏同样打量着女子。

“劳驾，您是？”

和白苏子在一起时间长了，周遭的仙家、妖物单方面认识他，也不是什么奇怪事。

阿魏边说边打了个手势，把七叶莲让入院中。

“七叶莲。”

七叶莲简单拱手，礼貌态度恰到好处，没有因为白苏子的关系，而有丝毫献媚。

阿魏点点头，他想起白苏子同他讲过，七叶莲会路过凤州一趟。

阿魏将斟满茶水的茶杯放到七叶莲的跟前，将一个汤婆子送到七叶莲手上。

这号人物兄长白苏子是说过的，兄弟姐妹数人，早先承蒙白苏子照拂，便跟着白苏子做事，都是些靠得住的。

七叶莲坐在客座，微凉的手掌捧着温暖的汤婆子，七叶莲脸小如掌，眼如杏，唇如樱，弯眉高挑，着一身雪青色裤裙，裙上绣有赤金色鲤鱼祥云，发饰也十分简单，只有一根样式简单的翠玉发簪。

但凡是有追随者的仙家妖物都会在身上或者衣物上有各式各样的图腾，神族月执的便是黄莺图腾，而白苏子的图腾便是鲤鱼祥云，阿魏也有，在左手的手腕处，黑色鲤鱼配朱红色祥云，小巧精致。

这个图腾只有阿魏有，是白苏子给阿魏的独一无二的，是标记。

七叶莲给阿魏的感觉妖而不媚，给人一种天然莫名的亲和力，但七叶莲出言破坏了寂静中，阿魏对于七叶莲的这份亲和力。

“听大人说，你原是秀荣人。”七叶莲浅尝了口茶说道。

七叶莲口中的大人正是白苏子。

“啊？嗯……”阿魏有些错愕，“你也是？”

七叶莲回道，“嗯，近百年一直在秀荣。”

阿魏瞳孔颤动，慌张道，“你可知十年前的魏国？”

“知道，被灭国了，只逃走一个太子。”七叶莲点点头。

“就没有其他活口？”阿魏低着头，脸色晦暗不明，紧抓着自己的衣角，拳头阵阵发抖。

当年的事情对阿魏的意义实在重大，他太想听到他魂牵梦绕的那个回答，哪怕是谎言。

“抱歉，其他无一人存活。”七叶莲道。

七叶莲看着阿魏不禁微微皱眉，眼神中怀疑与鄙夷交杂着，这个孩子太不成熟，不适合站在自家大人的身边，而且还有那件事情。

“无一人……”

年少稚嫩的阿魏被七叶莲告知这轻轻一句，而这一句也成为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这些年的嘴硬，故作坚强，都抵不过如今简单一句其他无一人存活。

这些年里，阿魏看着日渐富足，国泰民安的端云国，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报复。

毕竟，自己又杀谁呢？

高高在上的皇帝？当年征战杀场的士兵？

他要的不过是个希望。

如今虽只过了十年光阴，可人们已经将当初的大魏遗忘，唯一还得的当年盛况的怕是只剩下了如今的阿魏，一个亡国太子。

说罢，阿魏不住的颤抖，顿时喉头腥甜翻涌，气血淤上心口，眼前一黑便昏死过去了。

【晚上】

白苏子沉着个脸，烟一口接着一口。

七叶莲跪在阿魏的床榻边，大气儿也不敢喘一个。

一是因为白苏子此刻却是在气头上，她不敢轻易招惹，白苏子若是发火，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二是因为阿魏倒地时七叶莲发现了阿魏右手拇指戴着那枚刻有【玄参】二字的扳指，以及赫然露出的黑鲤红云。

黑鲤红云，白苏子只给过两个人，是绝对的守护象征。

而这枚扳指更是白苏子的逆鳞所在。

之前这扳指遗失数年，没有想到竟然到了阿魏的手上。

旁人或生或死，是福是祸，白苏子向来漠不关心，白苏子真正关心在乎的人，一只手都数的过来，这其中之一便有那位叫玄参的人，那可是白苏子心尖尖上的人。

能戴那枚扳指的阿魏，不管七叶莲是多看不上，却也是不可触怒，更不可侵犯。

阿魏昏死了几个时辰后，总算是恢复了神志。

“大人……”阿魏道。

阿魏喉间满是腥甜，只是两个字喉间都是无力发出，声音沙哑残喘与呻吟无异。

“在在在，我在的，我在的。”白苏子道。

白苏子慌张连声回应，跪在一旁的七叶莲也抬头注视着苏醒阿魏的一举一动。

“大人，阿魏难受，阿魏难受。”

阿魏没有睁开眼睛，眉头紧皱，手紧紧攥着胸口的衣服，声音呜咽言语断断续续，眼角泪水不住的流下。

身子难受，心里更难受，嘴上只一直念叨着自家大人。

这是最后一个，也是如今唯一一个会护他，惯着他的人，是阿魏的心理支柱。

哄了许久，直到阿魏紧抓着白苏子胳膊沉沉睡去，不过偶尔还会呜咽的嘟囔声。

白苏子把自己胳膊从阿魏手里解救出来后，回头冷瞥了一眼七叶莲，转身径直往楼上走了。

“滚过来！”白苏子轻声呵斥道。

“是。”说罢，七叶莲才起身。

因为连着跪了几个时辰，腿已然全麻，打了个踉跄扶了膝盖才站稳，尽可能不碰到什么，免得发出声音吵到阿魏，自己还得再挨一顿打。

白苏子往楼上走去，直到塔顶七楼。

因为有些腰酸的关系，白苏子缓慢扶着床榻方才坐下。

想来这么耗费心力照顾人，那还是十年前的事情了。